「左邊這條。」
這次輪到他酷酷地把她丟在身後。
「……噢。」凌曼宇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上去。「哈,有件事跟你打個商量好不好?」
「什麼事?」前方的男人頭也不回。
「我們的攝影工作快結束了,這兩天可不可以借我拍一下夏氏大宅?」
「似乎每次妳一開口就是為了向我討東西。」
「這是我個人的興趣,和運動畫刊的公事完全無關。」
「禮尚往來,在妳做了這麼多要求以後,是不是也應該拿點東西出來交換?」即使討價還價,他的口氣還是那麼酷。
「你想要什麼?」
「妳有什麼?」
「付你錢?」
「我有很多錢。」
「那我以身相許--噗!我開玩笑的,這是我們圈內人無聊的笑話。」她自己揮揮手否決。
「……」
「我想不出有任何東西是你會感興趣的。」她攤了攤手。
「那妳就繼續想,等妳想出一個足以吸引我交換的條件再說。」到了林子口,他丟下她,大步走開。
「喂!」
凌曼宇頓足。真是個現實的男人!
第四章
「先生,茶。」
佐羅嘆口氣,放下啃了一半的《塊肉余生記》,無奈地望著他親愛的管家大人。
「謝謝你,『管家』。」
查德對著這個從小斗法到大的少爺挑起眉頭。佐羅把大部頭書往前一扔,腳從桌面上收回來,一如小時候每次做錯事的習慣︰等著听訓。
「您的事理所當然地引起本地居民的關注,但是,我懂什麼呢?我只是個在夏宅工作的外人而已,沒有什麼資格多嘴多舌。」查德端起茶壺,用非常夸張的高角度替他把茶杯斟滿。
佐羅必須及時閃開才不會被熱水濺到。
「查德,你在夏氏的資格比我老,即使我爹娘在場,看到你都要恭恭敬敬打聲招呼,所以您就甭跟我客氣了。」
他戀戀地看一眼自己最愛的小說。
周日午後向來是他最喜愛的時段,冷氣清涼,屋外有蟲鳴鳥叫,靛藍的海水如柔軟的長毯搖曳,陽光無限好。這個時候,拿著本書,就著長窗外的景色深讀,其樂也如何。
所有人--包括夏氏產業的員工、店鋪老板、旅館人員、職員,乃至于夏氏大宅的鐘點僕役等,算一算,這已經包括了整個西南島區的居民--統統知道他的這點小嗜好,因此這段時間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打擾他。
他們不打擾他,是因為他們「寵」他。
然而,遇到一個不打算太寵他的管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猜您也不打算把您那……」查德極為戲劇性地對他那部大胡子點點頭。「非常性格的新造型改變一番,『佐羅』先生?」
「事實上,我還挺滿意自己留胡子的模樣,或許我會考慮多留幾個月。」佐羅模了模毛渣渣的下巴。
查德瞇起眼的模樣,讓他愉快地亮一下白牙。
「那麼,那群借用您每天晨泳地點出外景的台灣來客,他們會留多久?」
輪到他的笑容消失,而查德的眼神得意洋洋。
「人家拍完了自然就走,關你什麼事?」
「就我所知,期限似乎就是明天了。」查德的笑亮閃閃。「不打擾您看書了,我這就出去用我這把老骨頭親自跪在地上把整間大房子的地板一寸寸擦干淨。」
「我們每隔三天有鎮上的清潔公司過來擦地板抹窗戶!」他直接戳破,回頭拿起《塊肉余生記》。
「哼。」走到門口的查德回頭陰他一眼。
圖書室的門只剩一小道縫就即將關上之際--
「……請那群台灣人今晚過來吃飯,就說宅子里的人要為他們辦一個餞行晚餐。」主子發話了。
嘿!
「是。」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藏住笑聲,掩門離去。
頭好痛!
不曉得是不是喝太多了。
凌曼宇按著太陽穴模出房門來。
其實她的酒量不太好,但是很有酒膽,以前和廠商應酬時,少不得要替代言的模特兒擋酒。她通常不會醉,只是下場是一回到旅館就要開始吞頭痛藥了。
今天是拍攝工作的最後一天,明天一大早便要打道回府了;中午時分,那位老管家彬彬有禮地現身于海灘上,邀請他們晚上一同來夏氏大宅參加送別晚宴--男主人甚且邀請他們夜宿在大宅里,享受一晚本地人的熱情招待。
她和強哥都是精打細算的生意人,一想到提早一晚從旅館checkout的話,整組人馬起碼可以省掉好幾萬的花費,當然馬上點頭說好,還生怕說得不夠快,人家收回去呢!
凌晨一點半的夏氏大宅安靜得嚇人。
時間彷佛是靜止的,連夜蟲都睡著了,在廣蕩的空間里,只有她縴巧的跫音與月光為伴。
樓梯下到一半,她不禁停下來,攀著窗台看月暈的顏色--
「需要我為您服務嗎?」
「哇!」凌曼宇用力拍胸口。
為什麼他們姓夏的一家子,不管主人僕人都有從背後嚇人的嗜好?
「抱歉,驚擾到您了。」查德微微躬身。
「沒、沒關系……我的頭有些痛,正想到廚房找點白開水服藥……」她的花容慘白。被他一嚇,頭也忘了要痛了。
「那麼請讓我為您領路。」管家彬彬有禮地轉身走在前方。
凌曼宇疑惑地沖著他的背猛瞧。為什麼大半夜,他全身的西裝還筆直燙挺,一點兒皺折都沒有?他都不睡覺的嗎?
到了廚房,查德為她按開電燈。凌曼宇連忙道︰「您也早點就寢沒關系,我喝完水吃完藥就回房去了。」
「既然如此,晚安。」管家恭謹地轉身離去。
可是,老人家一離開,凌曼宇又開始覺得她的雷達在過度運作了。
「嗯?」她猛然回頭!
身後無人……
又來了。她搖搖頭,替自己倒一杯水,再把百服寧的膠囊撕開來。
「誰?」再火速回頭!
還是沒人。
「天哪,我快精神耗弱了。」她撫著額頭,一口水吞下藥錠,決定快點回房間躺平。
這趟塞里亞那之行處處透著詭異,現在她只想盡早離開這里。
喝完了水,再留戀的望一眼夜色。
啊,心情真矛盾,雖然直想著要回家看鈴當,可是望著那繁星點點的天幕,如此干淨無污染的天空,在台北是幾乎看不到的。
她忍不住推開通往後院的門,深深吸一口混著草香與花香的空氣。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忘記這里美麗的風情畫。
當然,也會「順便」不忘記那只老愛冒出來把她嚇個半死的大熊。
說到他,今晚的佐羅倒是非常安靜。晚餐派對進行到一半,他便借口有事提早退場了。是管家極力保證派對不必因而結束,他們才放心地吃喝了一夜。
凌曼宇覺得這男人實在神秘。
她知道他經營著龐大的家族產業,應該有許多要務在身,然而她又常常在一般人的工作時間里撞上他,所以實在搞不太懂他平時究竟都在忙什麼。
她在後院里繞了一圈,撿幾片槭葉,打算回台灣做葉脈標本。
猛不期然,她一轉身,腰撞到某個堅硬之物。
「怎麼搞的,在這里老是笨手笨腳。」她蹙著眉,模模半人高的石塊。
靶覺好像是個石碑之類的,而且不只一個。
就著月華一看,泥土地上橫著三個隆起的物事,凌曼宇的心里打了個突。
「不會吧……」
這三堆上看起來好像……
她慢慢繞到石碑的正前方。
「麥德姆•夏克勞德1936-1989尊敬的父親」
「莫菈•艾維•夏克勞德1939-1995懷念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