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什麼?他在想什麼?他在想——難怪他會這麼愛她?
去去去,他女乃女乃的!真是肉麻到極點!
英雄好漢,想什麼情情愛愛的?沒出息!他挺了挺胸,重振昂揚的男子氣概。
「條子來了!」遠方突然響起小方的驚喊。
隨即,霧夜的海面響起一長聲悶頓的「嗚——」,投射燈突然亮起,殺往海岸線上。
「海巡隊的人也來了!」才一轉眼,玩笑語態完全消失,江金虎沉著地朝兄弟們喊,「我們退!」
「周金涂和他手下怎麼辦?」
「春和堂的人會對付他們。」她立刻接口。
「他們手中還有一批女人。」江金虎陡然想起。
「放心,兩方都來不及把人載走的,警察會送她們到臨時收容所去。等待遣返。」她的時間全算得剛剛好。「我們先走要緊。」
江金虎振臂一揮。
「好,大家退!」他低頭囑咐她,「妳先回車上去,我斷後,確定兄弟們都跟上來了。」
現在,梅玉心已經完全懂這個男人了,所以她沒有試圖阻止,她只是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嘴角,轉身和幾位兄弟跑開來。
「江金虎!」一聲怒吼。
梅玉心猛然回頭。
周金涂!
原來方才他一直假裝成昏倒的手下之一,趴在地上佯裝。
「你這個忘恩負義、吃里扒外的小子!」周金涂的五官,在海巡隊強光的照射下,扭曲猙獰。「早知道我六年前就殺了你們!」
不對。
阿虎已經跑開了一小段路,來到空曠的地方,四處沒有任何可以遮蔽之物。而且,他手上沒有武器!
周金涂獰笑一聲,緩緩舉起手中的致命槍管——
梅玉心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先是白光一閃,再是「砰」地一聲巨響,然後,有人倒下來了。
她眨了眨眼,發現入目的是滿天黑彩與星雲。為什麼她的角度是看著天空的呢?
一陣痙攣攫住她,她劇烈地在沙灘上扭曲。
原來是她倒下來了!但是,周金涂瞄準的是她丈夫啊!為什麼是她?
「玉心!」江金虎眥目欲裂,撲身搶起地上的一把手槍,砰砰砰連三發。
南方一霸周金涂當場斃命。
第一波劇烈的疼痛稍稍減緩,她模糊感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摟進一個溫暖的懷里。
啊,好多了。她剛才正覺得冷……
然後她明白了,為什麼中槍的人是自己。
在千鈞一發之際,她想都沒想,往前一閃擋在槍口與丈夫之間。
「我從不知道……有一天……我也會……為了別人……不顧自己的生命……」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玉心,妳撐著點!」壯碩的身體抖得比她更厲害。
「這種……舍己為人的事……好蠢……我以前……向來不屑做的……」
「乖,我馬上送妳去醫院!」江金虎用力按住從她小骯不斷往外滲出的鮮血。「快來人!拿塊布給我!」
「不過……感覺還不壞……」另一陣痙攣攫住她,她在丈夫懷中扭動蜷曲。
跋上來幫忙的小弟,震驚地看著他們的大哥,生平第一次在他們面前流淚。
「快把車備好!」火速纏緊她的小骯,盡量阻止出血速度,江金虎一把將妻子抱起,沖向停在遠處的轎車。
她疼得掉下淚來,讓他心如刀割。
「阿虎……好痛,真的好痛……」
但願她能講出另一句更有智慧的遺言。
失去意識之前,梅玉心模糊地想。
尾聲
「醒了?」
眼未及睜開,一個溫暖的吻已落在唇間。
病床上的人浮起一絲模糊的微笑,緩緩眨開眼簾。
「你又來了。」
「我來陪妳不好嗎?」
「你每天只顧著陪我,自己都沒好好休息。」她輕撫他眼角的紋路。
醫院雖然替他架加了一張加長型的行軍床,讓他午休時間可以小憩一下,可是他的體型終究不比平常人,長時間窩在那張窄床上,仍然是辛苦了。
「那妳就趕快好起來,快快出院,我就能跟著好好休息了。」江金虎俯身再吻愛妻一下。
他自己以前是一天到晚掛彩送醫啦,但是他的妻子可不一樣。
撇開她生女兒的那一次他不在場,他們真正在一起之後,他僅見她進過一次醫院,而那絕對不是愉快的回憶,從此以後,只要把「玉心」和「住院」這兩個詞合在一起,他就覺得坐立難安。
梅玉心望見他眼底的陰影,心中一柔。
「都過去這麼久了,你還忘不掉?」
江金虎搖搖頭。
病房燈光在他的小平頭上一閃,她想盼移話題,故意對他招招手,「你彎讓我看看。」
「看什麼?」他不明就里地壓低腦袋。
她在他發間搜尋了一會兒,突然用兩根縴指捻住其中一根短短的頭發,用力一拔。
「噢!」他叫一聲痛。
「看,你的白頭發越來越多了。」她調皮地揚了揚。
「都五十幾歲的人了,怎麼可能沒有白頭發?」他啞然失笑。
是啊,他都五十四了,她再過兩年,也要……啊,年齡是女人的大敵呢!不能想不能想。
近二十年來養尊處優的生活,並未讓他顯得顢頇臃腫。他眼中的豪霸之氣仍然布滿一如年輕時,倒是性格真的沉穩一些。
「那我呢?我也老了,對不對?」女人終究是女人,梅玉心撫了撫光滑如昔的臉頰,顯得有些郁悶。
「我前幾天去公司視察的時候,阿諾還說,金翠想知道妳到底是怎麼保養的,怎麼二十年來一點變也沒有,快變成妖女了。」
她格格笑出來。
「『妖女』這個詞一定是阿諾自己加的,翠姊才不會這樣說我。」
「阿諾老是說妳心眼多,一開始對我就不懷好心,他哪知道,其實是我的英雄氣概和好漢性格把妳給騙得服服帖帖的。」說到最後,他不禁得意起來。
「完全沒錯。」梅玉心笑得溫存甜美。「我以前就說過,丈夫是天,你要做什麼我都不會有意見的。」
如果那個臭秦文諾在場,這廂八成躲在阿虎背後翻白眼了。
江金虎的男性氣概充分受到滋養。他四下環顧一圈,不甚滿足地問,「妳還缺什麼嗎?」
「夠了。你快把整個家搬過來了。」她失笑。
怕她無聊,要女兒把雜志貢獻出來。
怕她悶,把女兒的手提音響和CD搬到病房。
怕她過敏,所有送來的花一律轉送別人。
怕她吃膩,每天一定得換不一樣的水果。
再住下去,這間病房都快變飯店了。
江金虎隨手替她把音響按下去,讓室內回蕩一些樂音。布萊思•亞當斯沙啞獨特的嗓音深情唱著——
搜尋我的心,妳將發現
我沒有任何隱瞞
接受我的本質,接受我的生命
我會獻出一切,我願意犧牲自己
梅玉心溫柔望著在房里替她張羅的男人,他才不管音樂唱什麼,別讓空間里只有醫療器材的滴滴聲就好。
「這幾顆橘子再擺下去就酸了,待會兒我順道帶去丟掉吧!」江金虎知道妻子不愛吃酸。
「那是昨天買的,先放著吧,晚點有客人來可以招待。」她輕道。
我會為妳而戰——我願為你說謊
我會為妳走鋼索——我願為你而死
你/妳知道,這是真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妳……
夫妻倆交換一些日常閑語,盡避瑣碎,但平靜而安寧。這是梅玉心當初決定與他奔波江湖時,不曾期望過的。
曾經,為了愛他,她選擇了他想過的生活。
而後,為了愛她,他選擇了放棄。
二十多年前,與周氏一戰,江金虎終于明白,他無法再見到妻子因為自己選擇的路而受到一點點的傷害,也在同一時間,他才恍悟,以往自己在外出生入死時,守門的愛妻有著怎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