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潛意識里,他是記得她的。
他記得她的香味,她的氣息,她的美好,她的溫存。他記得深藏在她體內的那把火。
就像一塊硬生生折成兩段的磁鐵,即使其中一段被埋在重重障礙物中,當屬于自己的那部分接近時,它們仍然會隔著空間,彼此感應。所以觸踫到她時,他狂喜,失去她時,他狂慟。
他們的靈魂只是互相在召喚而已。
「雲……」她在他的唇舌下羞赧輾轉。
他吻遍她,撫遍她,在大腦不斷堆累新的訊息,所有記得的繼續添增,所有不記得的重新儲存。
他以全部的自己佔領她,也被她所佔領,在甜美的覺醒過程中,引領兩人飛向天堂……
☆☆☆
第二度睜開眼,天已然大亮。
床上只有他一個人。他撐起頭望一眼對牆的掛鐘,時針落在八的方位。
門廊上傳來細碎的交談聲,以及碗筷的輕響。空氣中含帶著清爽的稀飯香,他立時想起自己還有另外一種必須滿足──他起碼超過十八個小時未曾進食了。
他摩搓一下新生的胡碴子,決定先沖個澡再出去吃飯。經過一夜熱情之後,他的女人理應看到他最英姿煥發的一面,這是男性的虛榮問題。
十分鐘後,英姿煥發又虛榮的男人一腳踏上門廊。
野餐桌的主位,已經被一個小丫頭佔走。
郎雲眯了眯眼,開始懷疑那天是否該冒生命危險,救回一個情敵。
「你醒了?我怕吵醒你,所以在外頭弄早餐。」葉以心回過頭。門廊角落擺放簡易瓦斯爐,她便是利用它,煮出一鍋白粥與四色小菜。
「不妨,我是餓醒的。」郎雲繼續瞪著那個坐在「他的」位子上,吃「他的」早餐,啃「他的」油條的小表。「卿卿,你不用上學嗎?」
「今天是星期天。」小卿仰頭回答。
一大一小繼續互瞪,毫不相讓。
「坐下來吃早餐啊!」她又煎好幾顆荷包蛋,送到餐桌上。
好吧,他可以將就長桌側邊,反正位子比較寬。郎雲不太爽快地坐定位。
清晨的心心看起來鮮女敕可口極了,他其實比較想吃她……咕嚕!胃部立刻對這個想法表達抗議,郎雲于焉安分地拿起碗筷,為自己盛一碗粥。
「心心姊,人家是不是以後都不能跟你睡了?」小卿突然發問。
「昨天晚上你睡在哪里?」葉以心努力控制尷尬,粉頰仍然不可避免地起了一朵紅雲。
「『阿國叔叔』帶我去找大漢叔叔,大漢叔叔又帶我去找陳伯伯,陳伯伯又帶我去找楊女乃女乃,最後我是跟楊女乃女乃睡的。」小女孩抱怨。「她睡覺會打呼嚕,好吵哦!我今天晚上不要跟她睡了。」
葉以心瞄他一眼,想起昨夜是誰待在自己床上。
「起碼我們可以確定,這個山村里的夫妻大都保有活躍的性生活。」郎雲抿了抿唇。以一個不久前連直視他都會感到害羞的小女孩而言,卿卿的戰斗力提升得很快。
「你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胡說八道!」她羞窘地低斥。「小卿,今天晚上妳就跟……」
「跟清阿姨睡!」郎雲堅定地接口。「我會幫你搞定大漢叔叔。」
小女孩望向大姊姊,期待得到一些支持和鼓勵。
「這個問題我們晚一點再討論吧!」她嘆口氣,轉回爐子前把火關掉,將罐裝瓦斯取出來,放在一旁。
兩個人顯然都對她的回答不太滿意。
「我吃飽了。」小卿放下碗筷,咕噥一聲跑掉。
「她不能跟我們睡。」他堅定重申,「這間木屋里沒有隔間,即使我不介意她睡沙發,我想你也會介意。」
「先吃飯吧!」葉以心在他的對面落坐,暫時不對此事表達任何意見。
她反常的平靜讓郎雲開始感覺不對勁。
「清姨告訴我,前幾天曼曼來過?」
「似乎全世界的人都認為他們必須保護你防著我。」她暗自好笑。
「相信我,在你的地盤上,我有一模一樣的感受。」昨天下午剛踏入村里,他已經被某只保護欲過度的母老虎剝了兩層皮。
葉以心夾起一顆荷包蛋進他的碗里。「清姨就像我的母親一樣,難免會比較關心。」
「那麼她對于這樁『三角關系』的憂慮是完全沒必要的。」
「我知道。」她微微一笑,低頭繼續吃飯。
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昨夜那個與他纏綿終宵,甚至突破尺度,以最狂野的方式取悅他的女人,仿佛不存在,她又退守回他觸及不到的角落。
「可不可以告訴我,在我們睡著和醒來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郎雲放下碗筷,繞到她身旁坐定,將她移進自己懷里。
「沒有啊。為何這麼問?」為了不把粥灑在他身上,她只好把碗筷也放下。
他並不期待一夜歡好便能把所有問題解決,畢竟他還欠她許多解釋,而其中一些問題,連他自己都沒有答案。只是,他該死的確實以為今天早上會有所不同。
「我去拜訪了我的腦科醫師。」他突然說。
這句話果然如願引起她的關切。
「醫生怎麼說?」
「他讓我看了四年前的腦部X光片,那根鐵條從這里穿到這里。」郎雲比畫一下腦部左前方和右後方的疤痕。「醫師開玩笑說,死刑槍決都不會比它更精準,電視上那些『全球驚奇』的節目應該來台灣做一個我的特輯。」
她伸手輕撫他額角的疤痕,想到他曾經如此的接近死亡……她打了個寒顫,偎進他懷里。
「已經沒事了。」她喃喃說,不知道是安慰他,或說服自己。
「從某方面來說,那些報導不算胡扯,我能活回來,確實是現代醫學奇跡。」郎雲輕吻她的發絲。
「我很高興自己是這項奇跡的見證人。」她躺在他的胸口,凝視著在風中招展的野花。
郎雲略推開她,深深望進她的眼底。「我告訴他們,我失去了整整三年的記憶。他們回答,有時候傷部的疤痕組織會產生一些局部影響,他們也不能肯定我會不會再想起來。」
「沒關系的。」她輕撫他的發絲,眼神布滿溫柔。
「心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忘記你……」郎雲埋進她的發間。
她嘆息了。如斯情景,曾日日夜夜出現在她夢里。激烈時,她夢見他踩著大步而來,懇求她的重新接納;溫存時,他如此刻這般讓她偎著,細細在她耳畔說著一遍又一遍的情話。
夢境成真,今年的秋風,終究沒有等閑虛度。
「曾經,我非常憤怒。」她輕挑一下嘴角。「好幾次我盯著電視新聞,看著受訪的你侃侃而談,神情是那樣瀟灑自信,仿佛擁有了全世界,而被拋諸腦後的人毫不值得眷戀。我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心里充滿痛楚,每一絲血肉都像要焚燒起來。」
「我並不……」
她掩住他的唇,要他耐心等自己說完。
「後來怒火退去,理智漸漸回來,我開始學著去接受事實──你忘了我,雖然不是出于自願,我的丈夫不會回來了。」那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歲月。
「我會的,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找到你。」他沙啞低語。
她埋在他的頸間,吸嗅他好聞的男性味道,她多懷念他的味道呵!
「郎雲,我已經不氣你了。」
「確實?」他挽起她的蔥指,一根一根細吻。
「其實我自己也知道這股憤怒是不理智的。你也不願意出一場幾乎要了自己命的車禍啊!這一切的發生,于你亦是身不由己,我為它怨怪于你,一點道理都沒有。」她秀麗的臉上出現一絲微笑。
毫無來由的,郎雲後頸的汗毛全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