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儀看著手機半晌。以前他們吵完架,他來求和的時候一定都是趾高氣揚的,一副「我是給你面子才先低頭」的模樣,今天怎麼听起來有氣無力的?
雖然不情願,然而,她真的有些擔心了。
***
備用鑰匙插進鎖孔里,輕悄地旋開。
客廳里很昏暗,只有長沙發旁亮著一盞昏黃的立燈。十一點半了,她不想吵醒可能已睡著的他。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
一踏進客廳,他孤獨的身影便映入眼簾。伍長峰獨坐在客廳里,眼楮鎖住對面的粉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恍惚間,她有個錯覺,時光仿佛悠悠回到他祖父出殯的那個夜晚。當時,他也是一個人孤單地坐在那里,啜飲悲傷。
「哈羅。」
他發現了她,給她一個微笑。
「嗨。」
「你吃過晚飯沒有?」她把包包放在玄關,走到他面前。
「好像有吧,我不確定。」他沒有超身,抬頭看著她。
「想不想吃消夜?」她拂開他前額的劉海。
伍長峰搖頭。
「你今天心情不好?」這麼缺乏生氣的表現不像他。
他突然摟住她的腰,把瞼埋在她的懷中,一如多年前的那個夜。
搖頭。
「家里有事?」她輕梳著他的發絲。
仍然搖頭。
「那……」她頓了一頓。「又和媺帷小姐吵架了?」
這次有反應了。
「我和她已經分手,為什麼沒有人相信我?」他抬起頭,眼中射出不滿。
「好好好,我相信你。」她安撫地輕拍他。「你自己告訴我為何不開心好了,否則我會擔心的。」
「你真的會為我擔心嗎?」大掌在她背脊底端摩挲著。
她壓下哆嗦的沖動。
「當然會!l
他不語,臉又埋回她懷中。良久,一聲悶悶的低響傳出來——
‘對不起。’
‘什麼?’她沒听清楚。
‘對不起!’這次說得更清晰,臉仍然埋著。
他應該是指上回兩人不歡而散的事,恕儀輕撫他的發。
‘沒關系,我也有錯。’
他搖搖頭,扶在她腰後的掌略微施力。她順著他的暗示滑低身體,蹲跪在他的身前,直到兩人臉對著臉,眼對著眼,彼此眼中部只看著對方。
‘對不起。’他沙啞地重復。
‘我已經說不怪你了。’她輕語。
‘我對你不夠好,也不夠公平,所以你用同樣的方式對待我,是我的報應。’他深深注視她。
‘我沒報復你的意思……’
一根食指頂住她的嘴唇。
‘你願意原諒我嗎?’
‘阿峰,你好奇怪。’她的眸中寫滿迷惑。為什麼自己會有一種感覺,他不全然是為了吵架的事在道歉?告訴我你有什麼心事,好嗎?」
他吐了口氣,乏力地靠回椅背上。
「我只是覺得自己把人生過得一團糟。」
她失笑出來。「不會吧!奸像有人剛被票選為十大黃金單身漢之一,手下的證券公司今年上櫃,股票逆勢上揚呢!」
「那不是我想做的事,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他悶悶的。
她一愣。「那你想做什麼事?」
伍長峰也開始想,他想做什麼事?然後,他的腦中滑過各式各樣的念頭,投資、管理、咨詢、顧問……最後,一個清清楚楚的念頭跳上來,取代所有紛亂的選擇。
「我想學書法。」他月兌口而出。
「書法?用毛筆寫字的那種書法?」恕儀大大驚異了。
「對,書法。」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咀嚼。這個念頭一旦從記憶底層跳出來之後,就再也不肯被揮下去。「你一定不知道我以前學過書法吧?」
老實說,恕儀還真的不知道。她是知道他寫得一手好字。在電腦鍵盤漸漸取代原子筆的現代社會里,他的書寫體確實讓人印象深刻。
「你為什麼會想學書法?」
伍長峰先觀察她的表情。她眸中沒有任何的嘲諷,只有純純淨淨的好奇。
仿佛一個滿身市儈的商人,突然轉性想學書法,是全天下最正常的事。
對著她澄淨信賴的眼眸,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攫住他的呼息,教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他用力深呼吸一下。
「小時候,如果我調皮闖了禍,爺爺就會罰我回房間寫毛筆字。平常他寫字自娛時,也會拉著我一起練,久而久之,我的字雖然及不上他,卻也比一般人好上許多。」
「後來你為什麼沒有繼續練下去?」她非常感興趣。
「後來我出國念書,每個人——包括我自己——都覺得書法只是寫來怡情養性的,一點實用價值也沒有,所以就停了。」
她輕哦一聲。「所以你現在想重拾舊愛?」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好痛恨毛筆,我覺得它的存在簡直是為了折磨每個小孩。」他皺了皺眉心。「可是我也漸漸發現,每次心煩的時候,只要手上握了一枝筆,坐下來好好寫上幾篇字,再浮躁的心情也會平定。」
「有時候,我們喜歡什麼東西,連自己也不會知道呢,除非有那樣的機緣觸發。」她點點頭,微笑著。
「我相信,只要給我時間,我可以把書法練得很好,說不定可以變成大師。」他的眸心又透出她熟悉的光彩。「誰敢說書法不實用?大師的字也是可以賣到好價錢的。」
「你不要老是想著錢嘛!」她笑出聲來。
「噯!受環境污染太深,已經變市儈了,我慢慢改進、慢慢改進。」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鼻粱。
「你整個晚上就在想這件事?練書法?」
「其實我沒有特別想什麼,只是很想見你而已。」
她望著他小男孩似的靦表情,心頭忽然有一種近乎發疼的感受。
「那就去練吧!」
「真的?」他的眼中出現不確定。
「真的!」她笑得極溫柔。「慢慢來,先把寫字的手感找回來。陳姊的先生正好就是教書法的,還小有盛名,改天我陪你去找他聊聊。」
他深深注視她良久。
「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永遠站在我這一邊。」他把她擁進懷里,輕聲說。
「這可不容易,畢竟你這個人,有時候挺討人厭的。」她按住他的鼻尖。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指,故意放進嘴巴里咬。
「喂!」
她驚呼,搶起旁邊的靠枕攻擊他,防衛自己,不到五分鐘就被他制在身體下動彈不得。
「不公平,你的力氣比較大,讓我起來!」她喘著氣,秀顏因為過度的笑鬧而泛紅。
「不讓。」他的牙齒閃閃發亮。
「乖,你讓我起來,我做消夜給你吃。」她開始進行誘哄策略。
他看著她醉人的紅顏,眼眸的顏色加深了。消夜啊?
「好。」他挺干脆的,一骨碌跳起來,還仁慈地拉她一把。
恕儀不敢太挑戰自己的好運,一得到自由之後,立刻往廚房跑。
「喔!」
身後的人突施偷襲,一把將她扛在肩上,轉頭往他自己屬意的方向跑——主臥室。
吃消夜的時間到了。
***
「賤人!」
還來不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個熱辣辣的耳光已經轟在她的臉頰上。
恕儀猛然從沉睡中被拖回現實。
「婊子!」另一聲爆怒的嬌斥。
她的腦子根本搞糊成一片,只見第二記鐵沙掌迎面飛過來。
那人改打為抓,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拽到床尾來。她受到極度的驚嚇,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人家劈頭劈腦就給她一陣亂打。
「你在做什麼?」伍長峰震怒地暴吼。
飽擊行動突然中止,不速之客被另一雙黝黑的手抱開。
「放開我!讓我教訓她!不要臉的女人,專門搶別人男朋友的賤人!」
「趙媺帷,你的嘴巴放干淨一點!」
出其不意的驚駭讓恕儀的神情顯得呆滯。她僵坐在床上,腦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