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繼續枯坐在床上,緊盯著小框框一個多小時。
再看一眼牆上的掛鐘,中原標準時間︰一點整。
正常的這個時間,他早已睡得不省人事——一只小笨蛇也通常是趁著這個時候,偷溜上他的床……
「啊!我渴了!」一察覺腦子里浮起「危險」的念頭,他當機立斷地排開來。「去喝水。」
才打開房門,翠曇的香味便滿盈在鼻腔里。
真是夠了。
他沒有必要覺得不安,他終於擁有過去兩個月夢寐以求的平靜,那只笨蛇不是他三親六戚,他不必為她的安危擔心。
「你听見了沒有?夏攻城,那只笨蛇不是你的責任!」他大聲強化自己的心理建設。
那,為什麼他心中還是充滿罪惡感?
緊繃的表情面向窗台前的碧綠色花瓣。
半晌。
「該死的……」
※※※
「誰呀?三更半夜的……」
鐵門里面的木門拉開,女主人困倦的抱怨立刻沖進他的耳里。
「雅若是我很抱歉這麼晚了還把你吵醒。可是我剛才睡到一半突然想起公事包里面有一份非常非常重要的文件我一定要把它找回來不然可能會吃上泄漏公司機密的官司。所以求求你幫幫忙無論如何一定要告訴我你們主委的電話我必須立刻和他聯絡!」一口氣說完一長串話,他重重喘了一大下。
「什麼,什麼?」文若雅揉揉眼楮,一時之間有點反應不過來。「城,是你?你剛才說什麼?你要找主委?」
「對!你們管理委員會的主委,或者平常負責招領失物的人。」他急切地握著門上的鐵欄桿。
文雅若把外門也打開。
「我們這棟大廈的失物都是一樓的警衛室在受理……」她話還沒說完,門外的不速之客已經飛閃到電梯前。
「謝謝你,打擾了。」告完罪的那一刻,人也消失在電梯里面。
他火速趕到一樓大廳,向警衛描述那只公事包的顏色、外觀、大小。
「現在架子上是沒有什麼公事包啦!不過我剛剛才來換班,或許前一班的人有看到也說不定。」操著台灣國語的警衛伯伯告訴他。
「麻煩你幫我聯絡前一班的警衛,問問看有沒有人看見。」
「現在都這麼晚了……」然而,看到客人黑著那張臉的凶相,警衛伯伯不敢再推辭,拿起話筒幫他撥了幾通電話給其他同事。
沒有人看過任何公事包。
「不然就是晚上打掃樓梯的清潔工撿去了。」在他搶著開口要求之前,警衛直截了當的告訴他。「那個阿婆沒有行動電話,現在應該在掃其他公寓,我聯絡不上她啦!你留下電話,天亮之後我再幫你問問看,有消息一定立刻通知你。」
夏攻城無力地靠在櫃台前,用力爬梳凌亂的發絲。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
※※※
凌晨三點,他疲憊地開著車,駛在漸無人車的敦化北路上。
為什麼發現公事包不見的第一時間,他沒有立刻追上去找呢?為什麼他只讓雅若撥了通電話,就放棄了?
如果當時他立刻追查下去,或許現在已經把他的包包,還有里面的那只小笨蛇找回來了。
明明就沒有鐵石心腸的本錢,為何硬要逼自己扮演混蛋?
車子在紅綠燈前面停下,他無力地靠進椅背里。
好吧!他是很想擺月兌她沒錯,可是……除了出生在錯誤的地方,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團糟之外,玉京子並沒有做錯其他的事情,他有必要用這種方法惡意拋棄嗎?如果他依照原訂計畫,找到那家鬼花坊,把她連蛇帶花給還回去,不是很好嗎?
號志燈變綠,他嘆了口氣,松開煞車,TOYOTA無聲地往前方滑出去。
他的公司就在這條精華干道上。車子經過時,他沮喪地瞥了眼對面的公司大樓。
嘰!
尖利的煞車聲劃破夜的平靜。
他沒看錯吧?夏攻城火速把車子往路邊一停,奔下來,隔著八個線道和一堆層層阻阻的行道樹,望著對面台階上縴白的小影子。
「小笨蛇?」他失聲喚道。
距離太遠,對面的小女孩張著茫然的雙目,望著與他反方向的馬路,並未听見他的呼喚。
他幾乎腿軟了,無力地吁了口長氣,抹過疲憊的臉容。兩個鐘頭的驚急、失措、焦慮,以最快的時間沉澱下來。
最後是,釋然。
玉京子呆呆坐在會計師事務所的樓下,完全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麼奇幻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方才她在公事包里躺得好好的,忽然發現包包自己動起來。她從空隙往外頭瞄去,赫然看見一張陌生歐巴桑的臉。對方正提著她藏身的公事包,不知道要將她帶到哪里去。
她不必形容自己有多麼驚訝和恐慌!
那位阿婆把公事包拎到一台三輪板車里,板車上有一堆發出異味的大塑膠袋。趁著阿婆轉身去掃地時,她連忙偷鑽出來,變回人形,拎著公事包一古腦兒先溜再說。
來到大馬路外,她才發現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在地,更糟糕的是,她連夏攻城那個臭家伙的地址和電話都不知道。
她茫然了一會兒,幸好在他的公事包里找到他公司名片,還有皮夾。她只好學電視上的人,招來一部計程車,把名片交給司機,讓司機載她到公司門外來等。
可是這麼晚了,辦公大樓里的人都下了班,連警衛室里都沒有人,她只好忍著想哭的感覺,坐在台階上,等待天亮時會來上班的他。
她越坐越覺得自己很可憐,越自憐就越想哭,想哭的感覺強烈到最後,反而掉不出眼淚來。
張著空茫的目光,看著街道上的車輛越來越少,她把自己緊緊縮成一團,拚命祈禱天趕快亮。
「你跑哪兒去了?害我找不到。」
然後,突然之間,那個被她咒罵了一千一百次的男人就出現在她眼前。
神情鎮定,語氣冷靜,目光清明,連一點罪惡感的影兒都找不到。
萬般恐慌的心情,在這一瞬間蒸發殆盡。
她瞪大眼楮,臉上的表情精采萬分,有一剎那仿佛想欣慰地大笑出來,但是嘴角一僵,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小臉登時垮了下來。
玉京子郁郁地看他一眼,繼續趴在自己的膝蓋上,抱著他的公事包,不搭腔。
夏攻城走過去,把包包提進自己手里。
一只大掌伸到她眼前。「走吧,回家了。」
玉京子看向其他方向,圓俏的眼眶紅紅的,理也不理他。
鮑事包突然放回她膝蓋上,她愕了一下,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一個寬大的背部已經蹲在她眼前。
只遲疑了一下,她就提著公事包,慢吞吞地趴到他的背上。
夏攻城背起她,緩緩走向斑馬線。
兩個人都沒有多說什麼。
好一會兒,一道細不可聞的嗓音從他耳後飄過來。
「你以後不可以弄丟我了。」
背著她的男人仍然靜靜往前走,從他身上沁出一種令人心安的氣息,好好聞。她忍不住把鼻子埋進他後頸里,呵……有點困了。
「……不會了。」低沉的允諾從前方飄過來。
「我餓了。」
「嗯。」
「我要吃涼面。」
「知道了。」半晌,他加了一句,「回家吧!」
午夜的街道上,大男人駝著背上的小女娃兒,一道黑影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夜幕里。
第四章
星期天早晨。
暖陽融融,透過明淨的玻璃窗,滋養著窗台上三盆翠綠色的植物。前陣子男主人照著園藝書的教法,將一盆翠曇分栽成三盆,省得家里的寵物蛇一天到晚嚷嚷零嘴不夠吃。光線篩落枝葉間,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映成繽紛的散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