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蓮兒冷淡地阻止。「讓沙如雪自己回來處理吧!」
「這樣好嗎?」
「你們不是想警告她嗎?」一陣清亮的笑意溶入語音里。「還有什麼方式比讓一個女人親手處理她情人的尸體,更能達到警告效果?」
真是最毒婦人心!年紀小的婦人一樣不可小覷。
「……也好。」陌生男聲語下多了點防備和忌憚。
你該防的!這女娃兒外表機靈絕艷,心腸卻如此狠毒,將來絕對有當亡國妖姬的條件,總有一天你會輪到與我相同的下場。柯納強撐著最後一抹神智,在心里嘲諷。
「我們走吧。」
四周響起一陣窯窯窄窄的聲音,頃刻間,門廊前的不速客走得一乾二淨,庭園里再度恢復成平靜疏懶的夏日時光。
唧唧唧——
震耳欲聾的蟬鳴聲,是他昏過去之前,最後听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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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人死了還會有痛楚的感覺嗎?若真是如此,那麼死亡顯然不是一了百了。
遠方傳來一陣低沉的申吟,過了片刻,他才發覺那是自己的聲音。
死人也能說話?這可神奇了。
柯納鼓盡全身力氣,勉強讓眼皮撐開一條縫。
眼前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天堂不可能是黑的吧?短暫的慌亂過去之後,他定了定神,再試一次。
原來是窗外已經天黑的緣故,那麼,他還活在人間了?
他全身的關節僵硬如石,頸部只能勉強轉動一、兩公分,四周濃沉沉的暗色讓他什麼也瞧不清楚,只隱約知道自己躺在一處陌生的房間里,沒有開燈,紗質窗簾透進一丁點星月的微芒。
「唔……」他粗嗄的申吟,努力想坐起身來。
「別動。」
墨色之中,有一個人形往床沿坐了下來,他可以感覺到床墊在身下陷了一陷,既然還有知覺表示他沒有癱瘓,他松了口氣,驚惶的感覺漸漸退去。
「為了不讓你翻動,扯裂了傷口,醫生下的麻醉藥重了一點,明天早上才會退去。」來人壓低的聲音難以分辨出性別,听起來只覺得很耳熟。
強烈的虛弱感讓他閉上眼楮,胸口重沉沉的,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槍!胸膛火燒般的疼,是因為他中槍了!
那個小女孩……楊真蓮……雪知道嗎?
「雪……危險……」他急得滿頭大汗,才勉強擠出短短幾個字。「去……告訴……」
「你自己都小命難保了,還有心力去管別人?」黑影以低暗不可辨的語音嘲弄他。
這人顯然無意幫他傳話,那他為什麼還要救下自己?他又是誰呢?
「電話……」柯納都已氣若游絲了,還固執地瞪著對方。
黑影低聲笑了起來。
這時,房間短暫地亮了一下,又回復幽暗,似乎有第二個人開門進來,亮光來自走廊上的夜燈。
一絲幽香飄進他的鼻端。柯納眼楮一亮。
坐在床前的黑影站了起來,低聲沉笑。「他對你倒是情深義重,自己只剩半口氣吊著,還念念不忘你的安危。」
這幾句話用中文說的,更加肯定來人的身分。
其實,根本不用旁人多口,只要她出現在他的周圍,即使不用親目所見,他仍然能立刻認出她來。
「這幾天多虧你的幫忙。」沙如雪低柔的聲腔一入耳,頓時讓床上的病漢筋骨舒暢。
「小事一樁!我不做電燈泡了,你們倆慢慢去情話綿綿吧!」黑影幾乎無聲地離開房間。
那縷香氣離他益發靠近。不一會兒,她扭亮了床前的小夜燈,整室頓時籠罩在輕暖淡黃的光暈里,換成她坐在床沿,長發從肩後滑落,檸檬草的清香溜進他的鼻端。
「雪……」喉嚨沙啞得難受。
「別急,先喝口水。」她傾身去拿床頭的玻璃壺,倒了水,一口一口度進他的口中。
柯納幾乎相信自己已經死了,靈魂升到天堂,否則她怎麼會突然對他如此溫柔?
沙如雪喂他喝完水,看到他一副飄飄然的陶醉神情,登時又好氣又好笑。
「你的一條小命差點沒了,還有閑工夫去想這些風花雪月。」
他大大嘆了口氣。「能領略到你的溫柔,真是死都心甘情願了。」
罷喝完水,總算喉嚨舒服多了,說話也此較正常,雖然語氣還是很虛弱。
她瞅著他不語,水眸里嬌中帶著嗔,嗔中含著嬌。
「這里是哪里?」他問。
「安全的地方。」
「蓮兒!」他猛然想起方才的急事。「楊真蓮那小女孩,她要殺我!」
「我知道。」
「你……唔,痛……你怎麼會知道?」
「殺不殺你對她無關緊要,她只是負責監督的人。」她淡淡說。
「那是誰要殺我?為什麼?」他雖然不是什麼聖賢哲人,好歹交游廣闊,人緣也不差,誰會想對他除之而後快?
「一開始我就試過要阻止你了,你偏不听,硬要留在台灣自找死路,我有什麼辦法?」沙如雪白了他一眼,把水杯放回床頭櫃。
她哪有阻止過他什麼?只除了當初不肯讓他住進……呃?
「你是說……唔!」傷口受到牽動,他先咳了一陣子才有辦法開口,「你是說,想殺我的是楊家人?」
她沒有回答,逕自替他拉妥毯子,檢查傷口繃帶有沒有松開。
七天前,當她在門廊前發現他時,那種胸口幾乎迸裂的感受……她閉了閉眼。
一切都過去了,他現在很安好,沒有出事,他們兩人都很平安。沙如雪輕嘆了口氣,柔柔撫著他壯實的手臂。
「雪,告訴我一切。」盡避頹靡無力,他的眼神和語氣都透出不容推卻的堅定。
「說什麼?」
「為什麼楊家人要殺我?你也有危險嗎?」
「我有危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茫然地望著窗外的月光。「罷了,算我們姊妹倆遇上劫數,都注定了要為你送命。」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說清楚。」他急了,想伸手去握她,又牽動胸前的傷口,整個人痛得幾乎縮成一團。
「當心一點,怎麼一躺在病床上,性子反倒莽撞起來?」她連忙按住他的臂,心疼地嘀咕。
「你的意思是,你妹妹的喪命不是意外?」
「天下會有如此巧合的意外嗎?」她冷冷地說。「她回國第一件事,就是推拒與安家的結親。老頭子找人好說歹說,都勸不回她的心意,結果在婚禮前三天就出了意外。」
「你不肯嫁他?」雖然時間不對,柯納仍然心中一喜。
「我說的是姊姊。」這男人完全沒有听進她的重點!
「無所謂,我知道是誰就好了。」柯納笑嘻嘻地撒賴。
他已經看開了,既然她不想承認,那就繼續否認好了。總之他知道自己愛的人是誰,六年來一直未曾改變。
「你為何如此固執呢?所有事實在在指出我不是姊姊,你偏生跟驢子一樣,死也不肯面對現實!」她故意把指甲陷進他的臂肌里,痛得他全身一縮。
「我不跟你辯這個!反正我自己心里有數就是了。」頓了頓,他又補一句︰「而且,你的心里跟我一樣有數。」
她撇開雪顏,倔氣地不肯再和他說話。
她使小性子的模樣嬌美極了,他整個人又飄飄然起來。
唉,如果現在行動自由,那該有多好。他一定會狠狠地吻到她暈過去……唔,或者還可以做一點「別的」。
「對了,我是如何來到此處?」他看看床旁的點滴架,再瞄瞄包扎整潔的傷口,這些陣仗應該是出自專業醫療人員的手筆。
「我還能找誰,當然是打電話向我的『未婚夫』求助。」她白了他一眼,故意刺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