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留言卡上只寫著——
下午一時,台灣的池淨小姐,請你回電。
若非出于要事,池淨是不可能打電話給他的,他們沒有那樣的私誼。
秋紗子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嗯……好象沒有耶!」
「你再想想,之前還有沒有其它特殊的來電?」
「嗯……除了我方才說的陌生電話之外,就沒有了。」
「電話里是怎麼說的?」
「我問那位小姐是誰,她用英文說……對了!她是說英文,不是日語呢!」秋紗子為時已晚地想起。
不妙。
「那位小姐說了些什麼?」他連忙問。
「她說……她是你的私人朋友……」她的語氣開始忐忑不安。
完了。
「那你怎麼回她的?」
「我……我……我為了打發她,就說,你陪女朋友的父親喝酒去了。」秋紗子面紅耳赤地低下頭。她可不承認,話中的「女朋友」,恰好是她本人!
鍾衡用力按著腦袋。這下可好,扯都扯不清了。
他煩亂地拿起話筒,迅速撥回台灣。
「喂,池小姐嗎?我是鍾衡,仙恩在家嗎?」
一听見「池小姐」這三個字,他那來自遠方的友人——裴海,火速擠過來,要听听他們在說什麼。
你讓開!他以眼神威嚇死黨。
借听一下會死?裴海用同樣凶惡的眼光回敬。
趁著這兩個大男人眉來眼去,以眼神殺死對方,秋紗子飛快溜了。
「鍾先生,仙恩還沒抵達嗎?」那端,池淨柔如秋水的聲音沁透了線路。
裴海乍聞愛妻——雖然是前妻——的聲音,心都化了。
你這顆大頭給我滾遠一點!鍾衡用力把話筒搶回來。
「仙恩來找我了?我不知道這件事。」
「她早上九點多匆匆出門了,算算時間,應該抵達了日本才是。」池淨軟軟解釋。
日本比台灣快一個小時,早上九點就是本地的十點。她九點出門,花半個小時到機場,到日本的機位不難買,假設一個小時內上飛機,再加上四個小時的航程……他東加西減。
喔!老天,她現在人已經在機場了。
「給你。」他把話筒往裴海懷里一扔,抓了車鑰匙就出門。「記住,待會兒若仙恩打電話來,告訴她我已經到機場接她了,請她改撥我的手機。」
出門。
裴海呆望著好友的背影。
「喂,喂?」那一方,渾不知發生何事的池淨,頻頻呼喚著。
裴海緊緊將話筒按在耳上,不敢吭聲,又舍不得掛斷。
直到那一聲聲的「喂」終于放棄,笑嘆了一聲,輕輕掛上。
他無法言語,只能把話筒緊緊按在心口,仿佛如此,便將遠方的伊人也擁在懷里了……
準四點整,他出現在成田國際機場。方才辦公室里有人撥了他手機——但不是裴海——說張小姐在北區出口等他,他停好了車,懷著忐忑的心,往約定地點走去。
在附近繞了一圈,仍不見她的人影,他著急了。
仙恩不會說日文,能上哪兒去呢?
他以約定的地點為中心,往左右兩側找開來,一心要尋到那抹闊別了數個月的倩影。
人呢?人呢?佳人何在?
他憂急如焚。日本治安雖然良好,仍然有宵小之徒出沒。而她這樣一個俏生生的美人兒,言語不通,舉目無親,會不會被人給拐帶走了?她臨時跑來日本,他的資料不知帶得齊不齊全。如果她忘了帶他的公司電話,或者東京住址呢?她弄丟了手機怎麼辦?錢包會不會被人扒走?
雖然她不是第一次離開國門,可是之前去美國留學時,當地的台灣同學會從接機到安頓,一路打點到好;日前替他到治安更差的泰國巡查時,當地分部的人也早已守在機場接駕,一路護送到旅館去,唯有日本是她完全陌生的領域。
日本不比歐美,她語言難通,方向感又不好,即使迷了路都無處可問。
他跑進跑出,探完了東邊探西邊,里面找不到找外面。
如果一直沒接到她,該如何是好?他以前便有類似的恐懼,他們倆總是一個靜,一個動,隨時都在走離對方……
啊!行李區那道嬌俏的人影,不就是害他心髒病差點發作的小女人嗎?
她竟然蹲在一堆箱箱袋袋里,陪緝私犬玩起來了。
強烈的釋然,讓他幾乎癱軟在地上。
「仙恩!」他大喊,排開重重人海接近她。
「鍾衡!」她發現了他,笑容綻放更燦爛。
在她投入懷中的那一刻,他的整個世界被填滿了,一直盤旋在心頭不去的空寂感,頃刻間煙消雲散。
「你這個可惡的丫頭……」他緊埋進她的濃發里。「你害我擔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仙恩被他吼得一陣委屈。「人家看見一只好可愛的緝私犬,找它聊聊嘛!」
他為她天翻地覆的時候,她正在陪狗兒玩。他同時想大笑,和發怒!
最後,他選擇猛烈地吻住他。
一個火速的想法閃進他的腦海——
他愛她!
很愛、很愛她!
前四年的分別,只是讓他確認了自己對她有著異樣的感覺,卻是直到此刻,幾乎被她嚇得中風之時,他才深深明了,那是一種無法抹去,更無法被取代的愛意。
他埋進她的密發里,深深嗅聞在午夜里魂牽夢縈的馨香。
「可惡……欠教訓……小笨蛋……」他反復輕罵,直到沙啞了,仍然不停。
此刻的她彷佛是急流中的巨石,被他緊緊攀附。若她的香味是解藥,她的名字便是靈咒,在在都是救他月兌離沉痾的秘方。
「人家好想你,你卻一見了我就罵人。」她委屈地紅了眼。
他深呼吸一下,稍微拉開一點距離,仔仔細細端詳她。是胖了、瘦了?快樂了、憂郁了?
娉婷的倩影依舊,女性化的曲線依舊,靈動光彩的眼眸也依舊。
「你為何會臨時起意,跑到日本來?」
「我耐不住相思呀。」她的食指在他胸前畫圈了。「我來,你不高興?」
他長長一嘆。
「如果沒有剛才那段驚嚇,我會更高興。」
「我不是故意的。」她撒嬌道。「今天早上出來得匆忙,我衣服都沒帶,好冷哦。」
鍾衡這才注意到,她雖然穿著長衣,在四月的東京仍然稍嫌單薄,尤其她又向來怕冷。
「我先陪你去買幾件衣服。」他吻了吻她。「不必買太多,日本的疫情已經控制住,再過幾天,我們就回台灣去。」
仙恩眼珠子一轉,還未來得及發話,另一聲怯怯的叫喚陡然拉住兩個人。
「鍾桑……」
兩人一齊轉身,滿臉愧疚的秋紗子,以及持著女兒前來領罪的藤田先生,一起站在身後。
「秋紗子,藤田先生,你們怎麼來了?」鍾衡訝然道。
「鍾桑,方才經裴先生和秋紗子一說,我才知道小女闖了禍;我生怕您的未婚妻張小姐誤會了,趕忙帶著秋紗子前來接機,順便代您解釋清楚。」藤田先生百般鞠躬哈腰賠不是。
鍾衡回眸朝她悄顏溜了一圈,似笑非笑的。讓藤田父女倆用結結巴巴的英文去向仙恩說清楚。
當此情勢,仙恩縱使有滿月復牢騷也不可能發作出來,更何況與愛人久別重逢,她的心情正翻上雲霄。
「秋紗子的聲音听起來如此年輕,我只以認是小朋友開玩笑,沒有誤會的。」她含笑點首,態度雍容而得體。
看在現場人多的份上,饒了你一條小命!
日本人最重視職場倫理,秋紗子無意問得罪了未來的老板娘,一路上已經被父親訓斥得滿頭包,眼下仙恩如此輕易便寬諒她,她不禁感動得哭了出來。
「張小姐……」秋紗子抽抽噎噎的。
仙恩溫柔把她攬進懷里,輕拍她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