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來。凡人可沒有能力把別人的魂魄拘過來、抓過去。」她撇了撇嘴。
又是一陣悅耳的低沉笑聲蕩進她耳里。
怎麼有人變成幽靈還可以笑得這麼開心?
「你好像很不怕死。」她把自己的疑問付諸實際。
一陣很長的沉默。
「你怕嗎?」無邊無際的白淨中,傳來他淡淡的反詢。
她想了想,回答道︰「不怕,死亡如果就像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沒什麼好可怕的。」
他又笑了。「說得好,死亡的路上若有你相伴,我也是無所畏懼的。」
這話露骨得可以,幾乎等于含情脈脈的表白了。
可可很應景的紅了雙頰——如果靈魂也能臉紅的話。她和男鬼先生素不相識耶?沒想到他這麼急著表態。
看來天堂真的很無趣,所以難得有她這個美麗高貴又可愛的女鬼出現,他就搶著過來下定了,呵呵呵。
可可?可可……隱隱約約,遠方傳來幾聲切切的呼喚,似乎來自她那位美到不行的管家小姐。
空氣因子震動了一下,兩人方才的恬淡感受突然消失了。
「今天先就此結束吧!你該走了。」陌生男人簡潔的說。
「啊?我可以離開?你的意思是說,我還沒死?」幸好她現在沒有下巴可以捧著,否則她一定會吃驚的落下骸。
「你這麼希望自己死了?」他似乎又被她逗樂了。
「呃……也沒有……好吧!本來我是有點懷疑啦。」那他呢?他死了嗎?今晚一別,是不是永遠相遇無期呢?這麼有趣的人,她還想多認識認識說!
「不是,我們還會再見面。」他居然猜測出她的心意。「過幾天我會回來找你……或者該說,讓你再來找我!」
可可一怔。「怎麼找?你知道我的住址嗎?!」
「要知道你的住址並不是難事,但,我指的‘相會’是以我們現在的方式。」
可可……遠方的呼喚更加殷切。
「為什麼?這種陰森森的方法很麻煩哩!不如我給你電話號碼,我們約出來喝咖啡。」她一踫到想認識的人,向來都這麼爽利干脆的。
「不行,目前的我只能以這樣的形式與你相會。」
「為什麼?」她執意弄個明白。
「呵……你真是個固執的小東西。」
她從來沒有被人稱為「小東西」過。若有人敢用這種充滿性別歧視的字眼叫她,包準被她告到傾家蕩產,只剩一條內褲。
然而,從他口中逸出這樣的字眼,听起來卻無比的自然,仿佛千百年來一直被他慣用著、輕吐著,融著無限的寵愛。
她喜歡他喚著「小東西」的語氣。
可可……遠方的呼喚很固執,聲聲催促她盡快返回人世間。
男人嘆了口氣。「快走吧!小家伙,來日方長,我們改天再相會。」
「‘改天’是什麼時候?你不會在我大白天工作的時候,突然把我拘過來吧?那會嚇死很多人的……喂!等一下啦……喂!」
一股強力的吸力從下方伸上來,仿如無形的巨手獲住她的靈體,欲將她拖到地獄的最下層。
她悚然一驚,花容失色的想掙月兌那股吸力。
「救命啊!我快被拖到地獄去了!我要上天堂!救命啊……」
「小東西,不要害怕。」不知何時,他的聲音已經在遙遙、遙遙的一段距離之外。「跟著這股力量回去,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相信他!
她也搞不懂怎麼回事,短短的三個字——相信我,居然驅走了她的恐慌。女性直覺告訴她,這個奇異的男人可以信任,也會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她放松下來,這回,毫無抗拒的讓那股吸力把自己往下拉去。
他們還會「見面」的,她知道,這是他的允諾。
雖然情況十分詭異,雖然沒有任何道理,但,她就是相信他。
☆☆☆
「可可,下個月四號,星期日,你有什麼計劃?」
又是一個優閑的周末午後,秋陽難得的吐出幾絲溫暖,氣候顯得怡人又舒暢。
方宅三位居民——女主人方可可獨佔長長的三人沙發,鼻子埋在一本攝影雜志里;她那個最近很安分、沒被鶯鶯燕燕約出門的二哥,則坐在唯一的單人座里,拿著一枝金筆,不知在擬些什麼文件。
神態優雅安詳的瑤光佔據雙人座位靠近可可的那一側,拿了一支魚骨梳,正在幫女主人梳開發上的結。
這小女生真的很不注重外貌,居然連一頭短發都能扭了好幾個結,梳不開。
德睿冷眼旁觀,心里當然頗不是滋味。瑤光似乎只對他妹子溫柔,換成其他人,隨時就是一副疏遠有禮的表情,連他也不例外。
「可可,下個月初四,你有什麼計劃?」他優閑的往椅背一靠。
可可迅速的從雜志後方瞥他一眼。瑤光則頓也不頓,待他如空氣中隨時會幻滅的泡沫。
「應該沒有,干嘛?」妹子回答。
「我想在家里辦一個小型的招待會,接待一些比較常合作的廠商朋友,先向你借場地。」他丟出第一顆石頭進水里。
「不行。」瑤光輕柔的開口,梳頭發的動作仍然沒停。
丙然!他微微一笑。
「瑤光說不行。」可可的鼻子埋在攝影雜志里。
「我會聘請籌設宴會的專門公司來負責所有事宜,不會給你們帶來太大麻煩。」說完,他又耐心等著。
「不行。」瑤光蹙起淡淡的眉。
他再度微笑。
「瑤光還是說不行。」可可的兩條腿掛在沙發扶手上,晃啊晃的。
「給我一個原因。」他看著管家,神情像一只慵懶的豹。
「不安全。」
「瑤光說不安全。」可可只負責當傳聲筒。
「他們只是普通的商人,其中幾位甚至自備保鏢,有什麼不安全的?」他端起咖啡,淺淺啜了一口。
美麗的人,連替人梳發都這麼優雅。
「往來出入的閑雜人會增加,保全系統無法切實的管制每個角落。」瑤光放下魚骨梳,改用手指深入可可的發里。
「瑤光說……」
「我知道瑤光說什麼,這個家究竟誰是主人?」德睿嫉妒的看著妹妹,竟然可以讓瑤光的縴指在她發間穿梭。
「我是主人。」可可終于從雜志後面抬起頭來,咧了咧嘴。「不過我听她的。」
「你的腦袋別亂動,當心我扯痛了你。」她叮囑,合著恬淡的笑意。
「噢!」可可乖乖的定住頭顱。嗯……好舒服!她最喜歡瑤光幫她做頭部的穴道按摩了。
怎樣?羨慕吧?她得意的睜開一只眼楮,向二哥示威。
德睿眯了一眯,臉上不動聲色。小丫頭,總有一天要治一治你!
「那你介不介意我直接和管事的人商量?」他禮貌的欠了欠身。
「成!」再不替二哥制造一點機會,他要翻臉了!可可爽快的丟開雜志。「我再去泡上一壺咖啡。」
這間屋子里,角色錯置的情況顯然很嚴重——僕人越來越像主人,而主人唯唯諾諾的任憑僕人擺布。
主人暫時退下,兩軍正式對壘。
瑤光收拾好桌上的鏡子和發梳,給他一個平和禮貌的淺笑;這回笑容中的距離感比較短,大約只有三公里遠。
「方先生……」
「叫我德睿。」
「方先生……」
「我堅持。」他優雅的舉了舉馬克杯。
「德睿先生。」她的笑容更清淺溫文了——現在的距離拉成六公里。「方氏百貨公司七樓正好是宴會廳。如果您有生意上的應酬,在那種公開場合舉辦似乎比較合適。」
「這些廠商與我交情不同于一般公事交往,我希望讓他們感受一下家常的氣氛。」
「這里終究是可可的住處,或許……等您自己的居所裝潢完畢,可以正式宴一次賓客,給他們更‘道地’的家常氣氛。」她微偏著螓首,淺笑吟吟,世界上再不會有比這幕更美麗迷人的風景了,也不會有更強烈的回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