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年來,兩人都改變了,他們還有機會再重來一次嗎?
***牛仔拉開門,下意識又要關上。
「你這是干什麼?朋友是這麼做的嗎?」裴海用力頂開他,硬擠了進來。「看你凜著一張黑白無常的哭喪臉上門,鬼才會歡迎你進來。」牛仔沒好氣的說。「若非為了找個缸子吐幾口唾沫兼苦水,你以為我希罕上門?」裴海的眉眼比做主人的還晦陰。
「你怎麼了?」牛仔跟在他身後進入客廳,無奈的問。
裴海並未立刻回答,來來回回在廳室里踱著大步,煩躁的像頭大黑熊。
他不說,牛仔就不問,回頭徑自去記錄施肥的時間和頻率。兩人一個坐在桌前寫紀錄,一個在客廳磨地板,各司其職,互不干擾。
「牛仔,我決定了。」裴海突然頓下腳步,唇角抿成堅毅的線條。
「決定向我求婚?」牛仔懶洋洋的放下筆桿。
「關于我的終身大事,你如果能尊重一點,我會非常感激。」裴海冷冷的說。「喝!一扯到你的小淨就開不起玩笑?」牛仔打趣道。「好吧!版訴我你決定了什麼?」
裴海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決定把所有真相告訴小淨。我要讓她知道,我才是害死她父親的那個騎士。」
牛仔的笑容倏然蒸發掉。「為什麼?你自己也說,池淨知道之後一定會離開你,你舍得嗎?」
「我必須冒這個險。」他的眸中藏著酸楚。「我不能再讓罪惡感毀了我們的婚姻。如果我不把真相說出來,我永遠無法坦然面對小淨,永遠會擔憂她有朝一日若知道了真相將離我而去,然後我又會想竭盡所能將她縛得牢牢緊緊,喘不過氣來,就像我們上次的婚姻一樣。我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所以你決定說出真相?」牛仔的眼中已斂去方才的輕松笑意。
「是的。她知道之後,只會有兩個結果。」他深呼吸一下。「其一就是她離我而去,那麼我也將永遠離開台灣,自我放逐,終身不再踏入這片土地。其二是她原諒我,願意接納我。那麼我會花一世的時間愛她,照顧她,給她幸福。」
牛仔起身走到他面前,以等高的視線和裴海對視。
「裴海,你真是我見過最他媽的王八蛋!」他一字一字的吐出來。
裴海錯愕的看著老友。「你不贊成我向她坦誠?」
「廢話!」牛仔大吼。「我他媽的當然不贊成!你把我們其它人當成什麼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裴海擰起黑濃的眉心。認識牛仔至今,這是他首度見到老朋友動了如此肝火。
「意思就是,你太自私了!」現在換成牛仔暴怒的在客廳里走來走去。「你以為誠實坦白就是最好的美德?告訴你,你大錯特錯了。你打算告知池淨哪個版本的往事?說殺她父親的真凶是你,不是當年那個鐘振毅?那你又錯了一次!因為事實的真相從來沒有謬誤過,人確實是我殺的。」
裴海好一陣子啞口無言。「……關你什麼事?」
「你不懂嗎?我也有份!人是我們兩個殺的!」牛仔刮到他面前煞住,手指一下下的戳著他胸口。「在當年的 車黨里,我和你的交情最深,感情也最好。那天晚上你騎上池老先生的田里,如果我站出來阻止你,你會听的!錢子、小未、阿正說的話你或許當放屁,但是我說的話,你再如何不情願也一定會听,頂多事後找我干一場架。可是我非但沒阻止你,還帶頭叫囂起哄,拿池老先生追著你跑的景象當笑話。我笑得比誰都大聲,叫得比誰都有勁,直到你輾倒他為止!是我和你一起殺了池淨的父親!」裴海跌進沙發里,默默無語。
「你現在知道我甘願替你頂罪坐牢,事後為何不怨你了吧!如果你以為是令尊那七百萬的功勞,我會一鐮刀劈死你!」牛仔臉色鐵青的走近他身邊。
沉默了好半晌,他終于開口。「這不能改變是我撞死他的事實,你頂多算個幫凶。」「幫凶也好,主謀也罷,總之我月兌不了干系,難辭其咎。」牛仔嚴肅的轉頭面對他。「我一直相信,人生在世都有各自的十字架要背負。我的那份已經進監護所償付完了,再不然,也在裴老伯為著舊事前來找我晦氣時,讓我母親付她的生命為兒子償還了。我從不怨恨任何一個裴家人,因為我一直認為自己在還債。我唯一愧對的人是我母親,她為了一個不爭氣、不成才的兒子,到老來還死于非命。這些債,我都掛在自己身上,因為這是我應扛負的十字架。可是你的十字架,還沒有扛完。」
「……我的十字架是什麼?」
「你的十字架就是池淨。你殺了她的父親,欠她家一條命,就得負擔起她一生的幸福!你愛她也好,不愛她也罷,從二十年前你撞死她父親開始,就注定了必須扛起這個沉重的擔子。如今老天有眼,讓你們彼此相愛,你的運氣已經夠好了。現在居然跑來告訴我,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可以抽身,從此浪跡天涯,不再承擔你所犯下的後果。他媽的若非咱們是好朋友,我現在就把你扔進堆肥池里變肥料。」說到最後,又火大起來。裴海垂首,勾著老友的手臂,兩個人同望著腳下的地板。二十年的時光,在沉默無聲中,緩緩流轉過心田。有痛苦,有快樂,有悔恨,有歉疚……
「你從不和我爭,今天卻連殺人的罪名也急著來搶。」裴海疲累的嘆了口氣,自我解嘲。
「我們兩個人都有愧于她。」牛仔飛了飛黝黑的眉毛。「你的運氣比我好。我主動搬到她家附近,卻也只能暗中觀察她,瞧瞧有什麼使得上力的地方;你的運氣倒不錯,老天爺把她送到你懷里。由此可知,天意不可違,你就認命吧!」
認命?這個甜蜜負擔,他扛得心甘情願。然而……該死的!他怕死了會再傷害她一次!若真如此,他寧可先殺了自己干淨。
「阿海,你听好,我只說一次,從此以後不會再提。」牛仔拍拍他的臂膀。「正如你說,池淨可能會離開,可能不會。假如她選擇離開,那太便宜了你這小子。假若她選擇留下來,這也是因為她太愛你而離不開,並非她可以不再介懷……嫁給殺死父親的凶手,你叫她以後如何若無其事的去父親墳上祭拜?你擺除了心中的瘩疙,卻把痛苦轉而移植到她心中,這是不公平的,等于多造了一層孽。」
裴海听得發怔。
「我好久沒有一口氣講過這麼多話,把未來十年的存糧都講光了。最終該如何做,你自己斟酌,我懶得理你。你該閃人了!」牛仔拍拍手,站起來。
裴海白他一眼。「放心,不會留下來多吃你一粒米的。」
「那還差不多,我免費借你一間屋子住,已經對你仁至義盡了,你真有良心就別再佔我便宜。」牛仔不甘示弱的回嘴,坐回工作桌前,重新攤開園藝紀錄簿,不再理會死黨。
***「裴海?」池淨推開鐵門,試探性的輕喚。
黃昏剛過,室內已漸漸陰黑,無人響應。他出門了嗎?她放輕了腳步,走進客廳里張探。
裴海靜坐在黑暗里,兩只眼楮盯住正前方發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竟然連她進了門也沒發現。
她一時童心大起,踮著腳走到沙發旁邊,突然重重坐進他身旁的空位,「裴海!我來了!」
裴海險些從座位跳起來。他驚魂甫定的轉動脖子,回眸看清楚了是她,又好氣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