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尾拖著淡淡的長音,裴海忍不住側目。
「妳想回去嗎?」
「……算算我們離開台灣也七個多月了。」她的語氣很保留,言下之意卻相當明顯。
「嗯。」他沉默了一下,又問︰「還有誰打來嗎?」
「之前我學姊也打來過,提起類似的問題。」她啜了口珠露烏龍。「她打算再開一間連鎖藝廊,問我想不想回去幫她打理。」
「當然不行。妳目前又不住台灣。」這次,他的反應就很立即。
池淨望著瓷杯里的茶水。「放心,我已經回絕她了。」
「小淨,我知道你很氣悶,可是我短期之內真的走不開。」他放下咖啡杯,神色柔和的睨著她。
「那……」她試探性的偏首問他。「如果我自己回去呢?」
他的濃眉眼立刻凝起來。
「我只想看看老同事,見見朋友,再陪陪家人,頂多兩個星期而已,不待太久的。」她柔聲允諾。
「等我年底或明年初忙完,再跟你一起回去,這樣不好嗎?」他的神情極端不樂意。「也好。」她飲下最後一口珠露,茶水微涼了,咽下喉只感覺苦。「你繼續工作吧!.我想到後山走走。」
***韶光漫長的流逝。
池淨在一個盛夏的午後接獲一通意外的來電。當她認出彼端是裴勁風的聲音時,愕然得說不出話來。
「不好意思,如此冒昧的打擾妳。」裴勁風低沉穩重的打了聲招呼。
「裴先生,你怎麼知道我們的電話?」她連忙放低音調,跑到門口將書房的門掩上。「查問一、兩個電話號碼對我並非難事。」裴勁風笑道。
「請問有什麼事?」她的態度轉為謹慎。如果他想找兒子,裴海絕對不會接听的。「我有事想找你。」裴勁風似乎听到她未說出的心聲。
「我?」錯愕之余,她的應答仍然相當小心翼翼。「請問是什麼事呢?」「我听說阿海娶了妳,只想知道你們過得好不好。」裴勁風停頓片刻。「上次和你在藝廊交談過,雖然不能算熟識,我可以感覺妳是個好女孩。阿海身邊多了妳照顧,讓人放心多了。」
盡避事前耳聞過他的輕劣手段,現在听他提及愛子的心情,池淨的心底仍不得不感動。
「謝謝您,我們都過得很好,請您別操心。」天下父母心呵!
「池小姐,我知道妳是個明事理又有同情心的女孩,我和阿海的母親商量過,想向妳提出一個不情之請。」
「請說。」她不安的瞄著房門口。已經下午兩點了,裴海隨時有可能步出工作室,進來書房找她說說話。
「我希望能定期和妳保持聯絡,隨時知道你和阿海的近況,請妳答應我好嗎?」「什麼?」她愕然收回飄往門口的視線。「裴先生,只怕……不太妥當吧!」「我知道這是一個很唐突的要求,可是在阿海身邊,我們能找的也只有妳了。」裴勁風懇求道。
「裴先生,您也知道裴海的性子很極端,平時他雖然事事讓著我,一旦動了肝火,連我也擔待不起。」如果被裴海發現,他鐵定氣得風雲變色,說不定連家里也掀了。「天下人誰無父母?我或許不是一個成功的父親,裴海卻是我們夫婦倆的獨子。將來我們兩腿一伸,身後的虛名浮利也只有這個兒子能交托了。難道真要等到進了棺的那一刻,才能踫觸到唯一的孩子嗎?」裴勁風不願放棄希望。
「可是……」池淨陷入為難。她真的無法想象裴海發現之後,怒火狂發的情景。「池小姐,我只要求打幾通電話而已。」裴勁風立刻補充。
他和裴海果真是兩父子,連說話的語調音質都極為相似。
池淨听著,終于心軟了。「好吧!不過您別太常打來,一個月兩、三通就好,而且盡量挑在本地的上午時間,以免被裴海撞見。」
「謝謝你,真是太感謝妳了。」裴勁風迭聲的致謝。
有了生澀的第一次接觸之後,再接到裴勁風的來電,兩人也漸漸熟稔起來。可是有好幾次,她才講到一半,裴海突然從工作室里走出來拿東西,嚇得她趕快講幾句︰「媽,國際電話很貴,我先收線了。」硬是把敏感的時機胡混過去。偶爾裴勁風誤了時間,她還會主動撥給他。幸好電話費帳單都是她在處理,不會被裴海發現。
然而,夜路走多了,總會踫見鬼的。
夏末的正午時分,殘暑已被蟬聲催盡,夏木陰陰正可人。她剛掛上話筒,裴海正好邁出工作間,準備用午膳。
「老鄧說,最近從台灣打來的電話特別多?」席間,他忽然提出疑問。
池淨一楞。
「會嗎?我閑來無事,常常和台灣的朋友聊天。如果太過分的話,以後我會節制一點。」她處處提防,偏偏漏了老鄧那一關。
裴海盯了她半晌,終于點點頭。
「沒關系,妳想講多久就講多久,有人陪你談天,我還求之不得呢!」他起身推開高背椅,高挺的身影投落在餐桌上,讓人倍感壓迫。「妳慢慢吃,我先去忙了。」「好。」池淨暗自松了口氣。面對著碗里的香菇雞湯,突然覺得沒那麼餓了。她的運氣不夠好。十分鐘之後,書房突然爆出裴海的怒吼。
「小淨,妳進來,現在!」
「什麼事啊?」她慌慌張張的推開椅子,跑進書房里。只見裴海凝佇在書桌前,臉色鐵青,指間夾著一張白色的便條紙。
「妳怎麼會有裴勁風的電話號碼?」他厲聲質問道。
池淨的心髒險些停止跳動。天哪!她真是胡涂。今天是裴勁風與她聯絡的日子,他過了來電時間仍然沒有消息,為了怕他再打來時正好撞上午餐時間,給裴海接到,于是她主動撥過去,卻忘記把抄有電話的紙條夾回記事本里了。
她張口想說些什麼,可是天生不擅于謊造借口,驚亂的腦中只有一片空白。裴海刮到她身前,惡狠狠的握住她雙臂。「妳是不是私下和裴老頭聯絡?妳說!」「我……我沒有。」她被他晃得頭昏眼花。
「那這張紙條是怎麼回事?」他大吼。
「那是……是……」玉淚不斷在她眼眶里滾動。「那是我學姊抄給我的。」「簡明麗?那個老虔婆抄裴老頭的電話給妳做什麼?」盛怒的他並不買帳。「她說,有一位企業贊助商對去年的幾筆帳目感到疑問……當時是我經手的,所以她把號碼抄給我,叫我去和人家解釋。」她困難的掰想答案。「這支電話我還沒打,如果你沒說,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呀!」
裴海的臉色稍霽。「真的?」
她點點頭,珠淚終于滾下玉頰。見她一哭,他立時心軟了。盡避如此,神色依然很陰沉。
「我絕對不允許你和裴老頭有任何聯絡!絕對不準,听到了嗎?任何人要和他攀親帶故我都沒意見,就只有妳,絕絕對對不行!」他語氣嚴厲的警告。
她只能點頭外帶掉眼淚,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妳不是不明白前因後果,最好別背著我玩那些小把戲。」他再一次警告道。「我……我沒有。」她再也忍不住委屈的哭出聲。
她真的沒有啊!即使是背著他與裴勁風聯絡,為的也是他們父子倆,又何來玩把戲的指控呢?
裴海煩躁的扒過頭發。
「好好,別哭了!是我不好,我對妳太凶了。」他把嬌妻摟進懷里低哄。「妳也知道我脾氣不好,但是發一陣子就過去了,別再哭好不好?」
她捂著櫻唇,無言的掉淚。
***十月中旬,殘雲收了夏暑,新雨帶來秋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