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死的!這萬惡匪人竟然還她一瞥「你奈我何」的興味光彩。接下來只好賭王斗千王了。
她忽爾眼楮眉毛鼻子嘴巴全擠成團塊狀,怯怯地舉高手。「有。」
紀漢揚從沒見過有人可以在五秒鐘內讓臉部表情產生如此大幅度的改變。「這位同學,請發言。」
「我……我肚子痛。」她可憐兮兮地起身。「對不起,我必須離開會場一下子。」
這個藉口是講給現場的系主任和老頭子教授听的。只要兩位大頭目那兒交代得過去,哪還有不溜的道理?
「原來我的演講可以整腸助消化。」瀟灑的主講人咋了咋舌。
幾個不識相的學生咭咭咯咯的鼓噪起來。
「抱歉,借過一下。」她收拾好隨身物品,擠過側旁整排的同學往門口挪移過去。「不好意思,麻煩借過。」
「這位同學需不需要找人攙扶?」
幾位教授級人物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那個姓紀的還繼續火上添油,不肯放她生路。
「不用,謝謝。」她拒絕回頭瞥視他逗弄的邪相。
「咦?貴校學生流行只穿一只鞋子上課啊?」他又有「新」發現了。
當場,整間大會議室的視線焦點全數集中在她的右腳丫上。
「紀先生,不好意思,本校學生的素質良莠不齊,打擾到您的演講秩序了。大家還是回到今天的主題上吧!」系主任適時地站起身,導引眾路睽睽目光轉向正確的方位。「我記得國貿系和企管系的學生回去都得繳交心得報告,不是嗎?」
一語斃命!萌萌遁隱的步履暫時停佇了片刻。管他的,只要肯花費重金,還怕三千字報告沒人操刀嗎?
她不是看不出來,為了某種只有紀某人才能領會的原因,他故意捉弄她、挑釁她,想瞧瞧她會有什麼反應。
真是莫名其妙!
紀顧問,有仇不報非君子──他應該慶幸她這輩子從沒立志當君子。
泵娘她閑工夫有限,天性又疏離了一些,懶得和一班不相干的陌生客窮攪和,頂好他們各走各的陽關道,誰也別礙誰的路。
撒開腿,放開步,那股清淡爾雅的松香被她拋諸身後。
※※※
謗據「墨非定理」,你越是迫切需要某件物品或某個特定的人,它們往往會越讓你找不著;反之,你越不樂意看見這些物事,它們就越喜歡冒出在你眼前。
今天,「墨非定理」在她的生命中發揮得淋灕盡致。她上完最後一堂五點半的課,返回家園,第一步堪堪踩上玄關的踏腳墊,不懷善意的陌生人已大剌剌地滲透入大後方。
紀漢揚風采翩翩的端坐在客廳里,向她輻放著清朗倜儻的假象,那一百零一副不經心的微笑表情永遠吊掛在原位。
「嗨!」他沉穩地招呼。
「又是你。」萌萌沉著一張臉,冷冷地道。這家伙有心的時候,的確可以讓他自己迷人得離譜。
「萌萌,你回來啦?正好紀先生順道拿合約過來讓我簽名,我就留他一起吃晚飯。」陸雙絲熱情好客的歡聲從廚房飄出來。「你姊姊馬上就下來了。」
「喔。」她不痛不癢地應了一聲,繼續拖著慢吞吞的步伐往二樓的閨房進發。「你們陪客人慢慢聊,我先上樓去。」
背!又見到那個居心叵測的怪人!
紀漢揚看起來不像特別和藹可親的男人,那副「只談公事」的純職業性笑容甚至有些疏遠無情,尤其是他的眼楮,永遠像在饒有興味的觀察著她,讓人看了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偏偏他很享受在她周圍團團繞似的。
萌萌步回香閨,撇撇不屑多想的嬌唇,開始進行換裝的準備手續。
叩叩──想必是她繼姊。
「進來。」萌萌褪下牛仔褲,一頭鑽進衣櫥里搜尋她的休閑運動褲。「高維箴,你先下樓陪繼母大人,免得那個顧問怪客把她生吞活剝了都沒人曉得。」
她繼姊推開了門,卻沒作聲。
「還有,記得叮嚀她,簽下一大堆不平等條約之前,先把合同內容研究清楚……不,乾脆叫她先拿上來給我過目,以策安全。」找到了!她爽快俐落地抽出皺巴巴的長褲,左腳跨進褲管里。
「太遲了,令堂已經簽好了合作契約。」
不是她老姊的聲音!萌萌微震了一下,迅速換上酷陰的面具,一只腳仍然站在長褲外,緩緩回頭。
她沒有尖叫!這是紀漢揚第一個躍想的念頭。女人變換衣著的中途被陌生男子撞見,不是應該要哇啦哇啦地失聲嚷嚷嗎?
葉萌萌非但沒有任何動怒的意味,甚至連手忙腳亂地套好衣褲的動作也收斂住。回想稍早的演講中,他故意拿她開玩笑,在學子之間成功地塑造出自己親和可近的形象,雖然感覺得出葉萌萌相當不悅,然而她至多拍拍,姑娘走人是也,再度見著他之後,也未顯露任何追責怪罪的意向。
她明明芳華十八、九歲,言行卻類肖古井無波的三、四十歲老沉女人,實在是個很詭異的小女生。
「令堂叫你下去吃飯。」人家不動如山,他反倒覺得自己有必要為突兀的行為提出解釋了。
「喔。」她淡淡地應了一聲,套好長褲。
頂上的日光燈突然閃了兩閃,啪嚓一聲熄滅了。
「啊──」
「好可怕!」樓下傳來兩聲驚嚇的女性呼喊。
停電?他警覺地舉首望一望燈管。
「老宅子的電路年久失修,偶爾會秀逗休工一陣子。別怕,別怕!」一把冷靜清女敕的女聲突然在他耳邊咕噥。
紀漢揚啼笑皆非地斜睨向側旁。她的動作很快,剛才還離他好幾公尺遠呢!
丙然,燈管掙扎了幾秒鐘,世界重又恢復光明。
葉萌萌立在他身旁,小手還敷衍性質地拍撫他的臂膀。她非但自己不怕,反而回頭安慰他這個大男人。紀漢揚又好氣又好笑。
「真是的!一點也不可愛!」他抱怨。
「什麼東西不可愛?」萌萌擰著柳眉,听不懂他的評論。
「你。」他的食指猛地頂高她下顎。「年輕女孩就該有年輕女孩的嬌俏伶俐。換衣服被男人看見,應該象征性地尖叫幾聲,捍衛可貴的貞節。停電的時候,起碼假裝怕兮兮地鑽進男人懷里,尋求保護。十來歲的小女生要蹦蹦跳跳的才可愛,你怎麼一點也沒有女孩子家的嬌氣?」
「我可不可愛干你什麼閑事?」萌萌翻個青白眼,揮開他的食指。
「雖然不干我的事,可是我瞧不順眼。」紀漢揚揪住她,不讓她走。「就我印象所及,除了你更早之前差點遲到的那一幕,鮮少瞧見你對外在刺激有反應。就連我下午在演講上欺壓你,你至今也缺乏正常的回應,你知不知道這樣冷淡的個性很容易激發男人的挑戰心?我忍不住想插手管一管、逗一逗,模清楚你的底線在哪里。」
她討厭旁人──尤其是異性──莫名其妙地踫觸她身軀。
「無聊。」萌萌敏感地抽回手腕,趕快走開幾步,省得又被他動手動腳的。
「我並不覺得無聊。」兩三步遠的距離對手長腳長的紀漢揚根本不是問題,他跨前一大步,再度囚困了她。「事實上,我覺得越來越‘有聊’了。」
這會兒萌萌承認自己真的有點被嚇到。她還沒見過像他這樣不屈不撓的家伙,尋常人面對她直接而明顯的排拒,通常會模模鼻子認命了;只有他,一步緊追著一步,咄咄逼人。
「顧問大人,你好像時間太多了。听說你的事業做得很大,行程排得很緊,不是嗎?」萌萌只好任他扯住自己的細腕,努力裝作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