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躲在婢女的陣容里做什麼?」宮泓臉色鐵青。宮家四個兒子里,就屬他的個性最火爆易燃,典型一代暴君的絕佳候補人選,所以兄弟妹妹里沒有一個人不敬他三分的。
「這……這是娘的意思。」她吞吞吐吐地招出整樁事件前因後果,包括父親如何逼她下嫁鐘家,以及母親獻策的結果。
「娘真是胡涂了,居然陪妳鬧著玩兒。」宮泓喝出凶狠的命令。「不成,明天我就派鐘雄送妳回家去。」
「不要!」她猛然揚頓。辛辛苦苦躲到天涯海角來,哪可能說回家就回家,功虧一簣的事情她是萬萬不做的。「現在送我回蘇州,不如拿把大刀砍了我。」
「胡鬧!」宮泓差點火大得經脈逆轉。「妳一個未出嫁的黃花閨女,大江南北地四處游歷,成什麼體統?咱們宮家的女眷可不比那些落拓江湖的女人,如果妳拋頭露面的消息傳揚出去了,以後還想不想嫁人?無論如何,妳明兒個就給我回家去。」
平時讓她跟著出來游歷一番、開開眼界也就算了,偏偏他此行另有其它重要的目的,連家里的人也不曉得他最終的目的地是何處,他又怎麼能泄漏給小妹妹知道呢?
「我不管!」潤玉也使出撒手簡來。「二哥,如果你硬要強迫我回去,我就向爹爹告密,說你去完洛陽之後打算偷偷溜到關外。」
「妳--妳知道了?」該死!
由于關外地區屬于蒙古人的勢力範圍,宮老爺子為了安全顧慮,不許宮氏產業在該地設立分號。但是宮家幾個兄弟全看出來,關外經過連年的征戰,物資缺乏,此時運些好貨過去販賣正是絕佳時機。說穿了,大伙兒全想發一筆戰爭財,所以他才瞞住老爹,假藉前往洛陽名義,其實沿途搜集了不少雜貨,打算運到關外去試試運氣。
這下子被小妹發現了,倘若她回去向父親大人告密,家人鐵定會發出十二道金牌押他回來。
必須轉換策略才行。
「妹子,二哥其實是為妳著想呀!妳不是最討厭臭男人嗎?」宮泓的語氣當下來個乾坤大挪移,輕聲哄她。「妳可知道這一路趕到洛陽,途中會遇見多少個臭男人?想想看,沿街叫賣的雞販子黏著雞毛雞屎,挨到咱們身前來兜售,那種氣味說有多難聞便有多難聞;還有小乞丐啦、癩痢頭啦,身上全是髒兮兮的跳蚤,一不小心就跳到妳頭發里,更何況那殺豬的……」
「別說了。」潤玉臉色蒼白地跌坐進椅子里。
「還有蒙古人!我有沒有告訴過妳蒙古人的異味?」宮泓越掰越起勁。「妳也曉得,在沙漠里清水的價值比同等重量的黃金更昂貴,蒙古人當然不會把它們浪費在洗澡上面,所以他們散出來的那股子臭味,真是……唉!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好。通常鬼蠻子一生只洗兩次澡,一次是他們出生的時候,一次則是踏進棺木之前。倘若妳閉上眼楮走在他們的營帳,包準分不出前頭散發出臭味的究竟是一匹馬或一個蒙古人。」
「住……住口。」老天,她快吐了……
「很臭吧?很髒吧?所以我才勸妳趕快回去。」嘻嘻嘻,宮泓心里暗來。
潤玉的額角淌下冷颼颼的汗水。原來,男人都是如此粗鄙惡心的動物。決定了,這一生她寧可死也不要讓男人踫到她。
「的確很臭也很髒!」她揮揮額角的汗水。「因此,從現在開始我會緊緊跟牢二哥,絕對不離開你三步遠的距離。如果這一路上二哥讓那些髒臭漢子踫著了我的衣襟,小妹立刻掉頭回家……」
「真的?」那……太好了嘛!爆泓當場打定主意,立刻用十個叫化子來搓跳蚤給她瞧瞧,再叫十個殺狗的過來潑她黑狗血。
非常時刻,雖然運用這種對付魑魅魍魎的手段來招待小妹稍微下流了一點,但是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然後告訴爹爹你打算偷溜到關外!」她說完其後的但書,撩起裙襬,捧著作嘔的胃部回客房里吞酸梅子去了。
若非妹妹和他正好同胞所生,宮泓絕對會跳起來詛咒她的祖宗十八代。
「他女乃女乃的!」他忍不住藉用老爹專用的口頭禪。難怪父親大人平時和妻子女兒吵架時永遠敵不過她們,原來女人耍起手段來,陰狠的本事比男人高出九丈九。
也罷,見機行事吧!或許他在出關之前,就已擬想出一條趕妹子回家的好方法,也可能她先看厭了沿途的風景,自動請求他派人送她回去哩!
當然,天性中務求實際的部分正在嘲笑他︰姓宮的,你太天真啦!但是宮泓決定暫時把耳朵關起來。
※※※
大宋邊陲。
雖然在版圖上青秣鎮位于大宋的轄境,其實它已經建構在沙漠的邊緣,天蒼蒼、野茫茫便是這個小鎮最好的寫照。
漫延至天際的黃沙廣地圍繞著小鎮,由北、西、東三面望出去,除了遠方幾堆矮小的沙丘以外,再也見不到其它特殊的景觀。任何人縱馬馳騁一時辰,視野所及只有那片淒涼荒冷的漠地,再奔跑一個時辰,看見的還是那片長不出半根青草的黃沙。任何人對這種景致存有其它幻想或驚喜,只會被同伴以「你瘋了?」的眼光看待。
既然青秣位于邊緣地帶,照理說應該成為旅人們歇腳和補充食水的最後一站,即使該鎮的人口再零落,多多少少也應該具備基本的客棧和商店市街,不至于沉淪到如今的落拓樣。
然而連續好幾年,邊關的宋軍和蒙古人的馬蹄時時交鋒,旅人們已經絕少涉足這個動蕩的地域。鎮民的屋宇則成為兩軍相戰的犧牲品,四處可見塌了屋頂的、頹了土牆的,有些地點甚至只剩下幾把椅子留在中央,提醒路人這寸許的土地上原來蓋著一棟磚瓦房。
直到兩軍對壘的沙場漸漸轉移到襄陽,辛勤的鎮民終于緩出一口氣,開始利用有限的資源試圖重整家園。偏偏近四個月來,城邦西區駐扎了一隊搶匪,專門挑中殘破的小鎮進行最後的洗劫,因為他們看準了小鎮里沒有足夠的壯丁與他們對抗。
小鎮居民幾乎要絕望了,先是經歷過戰爭的摧毀,繼而是匪徒的威脅,他們的家園再地無法恢復成當年的平靜小鎮。因此,當撒克爾領著手下路過青秣鎮時,發現鎮民面臨極度的困難,因而自願留下來幫助他們打退囂張的惡賊,建立堅固的新房屋,人人驚愕得不敢相信。
撒克爾從來沒有直接說明自己的來歷,然而他輪廓深俊的五官和挺壯拔高的身長,在在透露出他並不是漢人的事實。久而久之,當村民發現他的西夏語、契丹語、蒙古語說得和漢話同樣流利,絲毫尋不出端倪,他們終于放棄臆測他和那隊形影不離的死士究竟來自何處。
天下本一家。即使他真的和蹂躪大宋江山的蒙古鐵蹄是同一伙的,那又如何?
起碼他留下來援助邊陲的難民們重建家園,而應該保護自己人民的大宋天子卻只會縮在京畿的龍椅上發抖。
大伙兒胼手胝足地打拚下來,青秣鎮民們終于卸下怯怯不安的心防,開始對撒克爾和他的人感激得痛哭流涕,只差沒以活菩薩的牌坊來供奉他。
但是他們卻不知道,偉大的撒克爾對于自己的「偉大」已經覺得非常無聊兼不耐煩了。因為只要偉大的他一踏出大門,總有人膜拜著每一吋他走過的偉大土地。
他都快懷疑自己是否八百年前已經咽氣了,否則怎麼會有人一天到晚對著他的影子燒香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