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臭呀!
偶爾走在回廊里,倘若那些臭男人經過她的身畔,她一定要奔回內堂里趕緊洗掉沾在衣襟上的臭味不可。如果不幸被他們的身子掃到手臂,更只差沒拿起鬃刷子刷掉一層皮。她的哥哥們平時把自己打扮得干干淨淨的,偏偏男人家原始的「豬性」未改,一逮著機會仍然跑到校場去,和那些髒兮兮的武師們動手過招,非得把自己弄得同樣臭燻燻的不可。
有一回她實在看不下去他們那一副豬玀樣,忍不住向母親抱怨。「老天爺既然將姑娘們塑造得又高貴又漂亮,為什麼不分一點干淨相給那些臭男人呢?」
而她娘親回給她一個曖昧兮兮的笑容。「男人也有不臭的時候,等妳長大就知道了。」
哼!這算哪門子回答!現下她已經長大啦,可是她仍然覺得男人臭。只有卿卿未婚夫陳篤行是她勉強可以忍受的男人。
爆潤玉步下暖鋪,白玉足踮上冷颼颼的花岡石地板,涼意凍得她打個寒顫。
她的暖皮套放哪兒去了?
「啊,對了。」今天下午侍劍帶她去後花園的池塘敲碎冰,一雙保暖的紫貂手套被她給遺忘在欄桿上。
真是糟糕,她向來畏寒,平時醒著的時間素手從來不肯離開輕薄的紫貂皮套,現在外面冰天凍地的,上哪兒找皮手套去?
不如別起身了,回床上補眠吧?
可是她的性子較為淺睡,一旦醒過來就很難繼續入睡,與其躺回床上翻來覆去,她寧願起來看點兒書、練練字。
末了,潤玉決定自個兒去把手套找回來。反正她記得東西遺忘的處所,只要將自己渾身包裹成大肉粽,走一趟後花園應該凍不著的。
她漾開滿意的微笑,抬手著完衣裘。
門外的騷鬧聲漸漸移向東際的屋瓦,西廂終于安靜下來。八成是她的哥哥們半夜興起,起床舞雪花來著。宮家男子向來想到什麼便做什麼,即使他們決定隆冬跳入錢塘江泅水,她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潤玉獨自來到後花園里,果然在石欄桿上找回貂皮手套。
回程經過柴房時,忽然听見隱隱約約的異響透出合掩的窗欞。
她遲疑了一下。是誰?
八成是老鼠吧!三更半夜里柴房當然不會躲著人。
她舉步走開幾尺,奇異的喘息再度從柴房里蕩出來。這回她听得仔仔細細,里頭的「東西」包準不是老鼠。
「到底是誰?」她暗自低忖。照理說,任何女子半夜听見柴房里傳出不明的恐怖聲響,首先應該聯想到鬼啦、妖怪啦、壞人啦之類的標的物,然後嚇得花容失色,馬上跳回閨房里包著棉被發抖。
假若她仍然是六歲的宮潤玉,或許真會這麼做,但十六歲的她,足足深受上頭四個哥哥的惡作劇十個年頭,已經培養出「敵不動則我不亂」的情操。
啊!她靈光一閃。八成是侍劍和她的傻小子。以往侍劍老是曖昧地向她描繪深夜幽會的刺激性,而發生的地點不外乎馬廄、涼亭幾個定點,顯然今夜他們挑中柴房來著。
或許是暗夜的掩護賜給她調皮的念頭,她忽然放開大家閨秀的矜持,惡作劇地吐了吐舌尖,決定給柴房里熱情如火的小情人們一個驚喜。
潤玉悄沒聲息地掩近薄板門外,貼緊耳朵竊听里頭的動靜。
「唔……啊……」蓄意壓抑的男性低吟聲從木門的那一端擴散出來。
記得去年她不小心闖進大哥房里,恰好撞見他和侍妾歡好的場面,因此對于現在听見的申吟聲倒是有些「經驗」。
一個黃花閨女半夜伏在柴房門口偷听女侍狎戲,任憑她臉皮再厚也會覺得不好意思,更何況向來嚴守禮教的潤玉?她不比那些低三下四的丫鬟,還沒「抓奸」之前,徑自先赧紅了玉頰。
噯,還臉紅呢!人家都好意思隨便和男人亂來了,她還有什麼好客氣的?不管,無論如何也要勇往直前。
「誰教妳平常老是笑話我什麼也不懂,今晚非叫妳出丑不可!」潤玉深深吸了口霜氣,心中默默數著……
一……二……三!
沖!
「你們在干什麼?」猛然推開薄木門,一股腦兒撞進烏漆抹黑的柴房里。
刷!一道白晃晃的亮光掃過她的視界。
冰線般刺骨的寒意射向她的面門,潤玉直覺地倒抽一口冷氣,疾步向後退過去,背脊卻貼住涼徹徹的石土牆,白光的端點霍然凝住,指準她的--咽喉。
沒路了。
她的氣息幾乎停止,偷偷瞟向抵住她的東西。
一柄長刀由下往上剌出,刀把子握在一個黑衣人手中,黑衣人則癱坐在牆角。
男……男人!而且是「臭」男人!她幾乎暈過去。
「妳……妳是誰?唔……」黑衣人另一手按住自己的肩膀。他的嗓音低啞得離譜,彷佛開口發出三個短短的音節已經耗盡他全部力氣。
月影西移,白緞似的光澤從她對面的窗孔射進陰暗的小室里,夜行人背對著光線,兩人僅能憑借著微弱的光線辨別出彼此的身形。
她的鼻端嗅到淡淡的血腥氣。臭男人好象受傷了!
「臭……呃,公子,您好像……在流血。」她吞了口唾沫,答非所問。
「啊……」黑衣人的手臂驀然發軟,再也把持不住長刀,銳利的兵器眶啷落進柴堆里。
潤玉連忙退到他的武器不及之處,驚懼地盯住他。他是誰?是今晚宅子里發生亂事的原因嗎?一定是的,否則大家不會三更半夜爬起來又蹦又叫。她真是太天真了,居然以為哥哥們又耍著玩兒,半絲防衛心也沒有,這下可好,白白將自己送入歹徒的手里。
白天爹爹還提醒她,凡事記得警醒一點,听說最近城里出現一個戰無不克、攻無不勝的采花大盜……
采花大盜!她的心頭登時涼了半截。這個臭漢子該不會就是……
「你--你想把我怎麼樣?」她快哭出來了。
「我還能把妳怎麼樣?」黑衣人沒啥好氣。「我深夜經過臨安城……莫名其妙破人當成采花賊,二十來個官兵圍攻我,不由分說地砍了我……唔……砍了我兩劍,我還有力氣……把妳『怎麼樣』嗎?」
好現象,他居然有力氣發火,可見一時三刻之間應該死不了。其實他反倒更擔心她大聲嚷嚷起來,那麼他的小命可當真葬送在中原土地上了。
「這麼說來,你……你不是『花狐狸』嘍?」她稍微放心一點。起碼自己的名節沒危險了。
「我長得像狐狸嗎?」黑衣人的口氣好沖。
男人都這樣!每回她的哥哥們打架扭傷了筋骨,或者感染了風寒小病,大夫提著藥箱過來整治時,他們個個呲牙咧嘴的,死也不肯吞丹丸、喝苦樂,活像大夫與他們前輩子結下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既然如此……你等一下,我出去幫你拿藥,馬上回來。」先溜為妙。
她居然和臭男人單獨關在小房間里說話,待會兒起碼要洗十次澡才情得干淨身上的異味。
「站住!」
她的手才觸及門栓,耳旁忽然听過另一聲「刷」的衣拒飄響,她尚未來得及反應,臉蛋已經撞進一副矯健的胸懷里,濃烈的男性氣息放肆地竄進她鼻關。
「你……你踫了我!」她幾乎快暈過去。
老天,她被臭男人模到了,臉頰甚至接觸到他的身子。濃濃的反胃感襲向她的喉際,她只想趕快出去洗臉,即使刮掉一層面皮也心甘情願。
「臭男人,你好臭,臭死了!」她屏住氣息,深怕多吸進一口他的臭氣。
「住口!」黑衣人的男性尊嚴稍微受到一點損傷。「我今天一早才沐浴餅身子,怎麼可能有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