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卓久勒終因受傷太重而支持不住﹐女主角含淚結束了他的生命﹐也讓他折磨了數千年的黑暗靈魂得以安息。
電影結束。
客廳內靜寂得連細針落地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兩位觀眾浸婬在極度的震撼中。
影片所傳達的那種回腸濕氣﹐足以令最剛強的硬漢軟弱。
無論卓久勒流傳于後世的名聲有多麼狼藉不堪﹐促使他變成吸血鬼的原因卻直達人心深處﹐一切惡行即使無法被原諒﹐也可以被理解。
真正的愛﹐是愛到痛為止。
繁紅的秀容一徑蒼白﹐下唇咬嚙得毫無血色。
「別這樣﹐這只是一部電影。」她過分投入的情緒讓王鑫憂心。雖然他也頗受劇中人的深情所撼動﹐繁紅的精神卻激亢得稍微過了頭。希望她別鑽進牛角尖里﹐尋不著出路。
「你……你會這麼做嗎﹖為了摯愛的伴侶……像卓久勒一樣。」她灼灼的眼瞳與雪顏形成極端突兀的對比。
「背棄自己的信仰﹖」他不曾料及她會有此一問﹐愣住了。
「對。」她的俏頰漸漸浮上一層亢奮的紅暈。
王鑫足足考慮了好一會兒。
「我不知道。」他歉然的眼光投向她。「這種假設性的問題很難回答。我想﹐除非類似的情境發生﹐我才能斷言自己會如何抉擇。」
繁紅輕嗯了一聲﹐嫣紅迅速褪消回原本的蒼白。
「你呢﹖」他嘗試以輕快的語氣提振氣氛。「你會不會像女主角一樣﹐不顧一切地追隨男主角﹖」
「會﹗」她斬釘截鐵地﹐甚至不需要經過一秒一瞬的思量。「而且﹐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會與卓久勒一樣﹐為了心愛的女子拋開人倫的界限。」
王鑫被她罕見的堅持定住了。
眼前的繁紅不似平時的她。繁紅應該是飄忽迷離的﹐應該對凡事不縈于懷﹐因此總讓他氣得暴跳如雷。她從不執著于任何事情﹐徑自活在特屬獨有的世界里。
而現在﹐她彷佛著了魔一般﹐為著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而頑固偏執。
「傻瓜﹐這只是一部電影。」他柔和地擁她入懷﹐暫時中斷她異樣的神態。
「不是的……不是的……」繁紅伏在他胸膛﹐軀體猛然竄起連綿不絕的輕顫。
「你累了。我們上床睡覺好不好﹖睡一覺就沒事了。」王鑫橫抱起她﹐俐落地進入臥室。
繁紅詭異的反應真的駭著了他。
倏地﹐「梭羅醫學研究中心」三天前轉告他的研究結果躍進腦中。他也不明白自己怎會在此時此刻想起那份荒謬的分析報告。只是﹐繁紅詭譎莫名的心情帶動一些難以言喻的觸發。
也許﹐他該好好正視一些潛在的危機──
第七章
紐約四季偏寒﹐冷冬來得較早。
同樣是十一月下旬﹐台灣依然吹送著秋風﹐空氣分子所傳納的濕氣遠多于冷意﹔紐約卻已飄下今年秋末的第一場鵝毛薄雪。
雪花麻麻點點的﹐雖然稀疏又容易消融﹐卻也足足飄了五、六天。陰霾連綿的淺灰色天空﹐看在繁紅這樣的異鄉人眼中﹐除了厭悶思鄉還是厭悶思鄉。
但是今夜﹐煩惡的心情稍稍褪去﹐另一股更強烈、更突兀的熱躁感席卷她的身心。
半個多月前他們甫入境美國﹐廣厚濃重的秋雲已經形成﹐完全掩蓋星芒露臉的可能性﹐今天下午天際卻出乎意料地劃開一小塊清朗的空間。入了夜﹐圓圓滿滿的銀盤便趁著這機會現出全貌。
月圓了。落地窗迎入嬋娟純白的清輝。
繁紅躁亂地攤進沙發里﹐裙角將玉腿牽扯成縛捆的結。
「好渴……王鑫﹖」
沒人響應。
王鑫傍晚正與「海華電子」幾位重要干部進行最後一次商談。兩方人馬冒著鑽心入骨的寒﹐終于忙出一個頭緒﹐紐約之行算是大功告成。三、四點左右﹐他曾撥空打來電話﹐表示「海華」預定在晚上八點召開歡送餐會﹐就當是為身為特使的他餞行﹐要她七點半準時打扮好﹐他回來一接了她就出發往會場。
現在已經七點二十分。
嘟嘟──電話鈴聲幽幽地響了起來。
「王……王鑫……」她勉力探手去抓茶幾上的話筒﹐無奈差了幾寸﹐硬是撐不起頹軟的身子夠著它。
鈴聲響了七、八聲便停住。
她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尋不著一種舒適的姿勢。心頭旺燒的火焰益發赤騰﹐彷佛要將她狂灼成灰燼。她並非覺得虛弱﹐相反的﹐那股激昂難抑的精氣在四肢百骸奔竄﹐卻因為亢奮的過了頭﹐反而燒毀她移動的能力。
「好、好熱……」繁紅滑舌忝著干澀的唇。
她必須冷卻下來﹐必須。
著實忍耐了好一會兒﹐她終于凝聚了足夠的力量﹐跌跌撞撞地沖向浴間。
嘩啦啦的蓮蓬頭迅速地噴出小水柱﹐她迫不及待地移到水瀑的正中心﹐讓嗡嗡鳴響的大腦略微鎮定下來。
水聲掩蓋了客廳鈴音大作的電話。
「王鑫……」孤獨和無依感惡化了她的恐懼。
回想昔日的情況﹐無論何時她的身畔總有相熟而且可以信任的朋友在。如今卻處于十萬八千里外的異國﹐孤零零的一個人。
第一顆自憐的圓淚滑下俏頰﹐與溫水混蝕成一氣﹐而後﹐第二顆、第三顆便再也忍不回去。
低泣了好一會兒﹐心頭舒坦一些﹐她扭關蓮蓬頭﹐踫踫撞撞地又離開浴室。身體甫失去水澤的滋潤﹐熱躁的異感又襲上骨骸必節。
咚咚咚﹗有人敲門。
王鑫﹐他回來了。
她精神微振﹐強撐著病恙的玉體前去開門。
「王鑫──」松懈的低喚在瞄見陌生的來人後嘎然而止。
「請問﹐您是蕭小姐嗎﹖」司機打扮的華裔年輕人吐出敬畏的詢問。
超級絕世大美女。
應門的女子淋成一身濕漉漉﹐絲薄的白色裙裝猶如第二層皮膚﹐盡顯她曼妙玲瓏的誘人身段。一雙明眸亮得異乎尋常﹐兩頰嫣紅﹐彷佛剛結束某種激烈的運動﹐而她粗重的嬌喘更讓酥胸起伏如山巒。
天﹗男人若能一親她的芳澤﹐死也不冤。
「王鑫……叫你來的﹖」她輕喘著﹐區區數語也耗費掉絕大的力氣。
「是。」年輕司機咽了口唾沫。「王先生分不開身﹐派我來載您去餐會現場。」
這個陌生人﹐可以載她去王鑫身邊。
此刻繁紅腦中除了「見王鑫」的念頭﹐其它部分全糊成亂糟糟的一團。
「走……」她邁開顛躓的步履﹐險些跌進司機懷里。
「蕭小姐﹐您要不要先換件衣服﹖」司機扶住她﹐也觸著滿掌濕涼。
「不……」她含糊低語﹐眼中望出去僅剩紅霧般的世界。「帶我去找王鑫。」
◇◇◇
沒人接﹖
王鑫愣了一下﹐攢著濃眉將話筒掛回機座上。
他離開會議廳﹐返回臨時辦公室的頭一件要事﹐便是撥號回旅館房間﹐結果卻沒人接听。
繁紅應該會安分地留守大本營﹐不至于再度違反他的「唯一要求」才對。
「你還在呀﹖太好了。」梁依露綻出弧度恰恰好的專業笑容。「這一份統計資料準備交給你帶回台灣﹐千萬別忘了。」
「謝謝。」他按下納悶微惱的情緒﹐重新坐回辦公桌後﹐確定資料上的各項數據都已完備。
「其實老爸一直不願再和史琨耀有生意上的往來﹐無奈礙于情面他又很難推卻﹐這回多虧你這個『外人』擺平了。」
「我哪里是在幫梁伯伯﹐其實是為我們自己盤算。」爽朗的笑容在檔案夾上方活躍﹐他禮貌性地客套著。「在商言商﹐他的出價幾乎讓『海華』毫無利潤可言﹐相形之下也會影響到原料出貨廠『森堯』的營收。只不過﹐這些傷感情的細節確實比較適合交由『海華』以外的人出面﹐省得梁伯伯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