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差我回旅館之前的這幾個小時﹗」他的自制力又險些全軍覆沒。
這女人根本不了解他大動肝火的原因是什麼﹐她的安全比任何文件重要千百倍﹗
「我怎麼曉得﹖」她微扁著委屈的菱唇。「如果只是次要的東西﹐上面就該印著『普通件』。既然信封標寫出『極速件』﹐當然代表它很急的意思。因為『速』就是『快』﹐由我親自送來自然最快﹐假如你不希望我這麼做﹐干脆打電話叫錢秘書把信封上的『極速件』劃掉……」
「繁紅﹗」他快崩潰了﹐嘩啦嘩啦的怒吼一古腦兒的涌出牙關。「可不可以﹐就這麼一次﹐別、和、我、瞎、纏﹖你是到二十多歲的年紀﹐也應該學會分辨事情的輕重緩急了。當我們仍然待在台灣﹐你要怎麼胡言亂語都無所謂﹐但是這里──」他用力跺一跺大理石地板。「這里是紐約﹗全世界治安最糟糕的地方﹗就拿剛才的情況來說好了﹐被那位聲名狼藉的史先生染指過的女人多得用手指、腳趾也數不清﹐難道你這麼渴望成為下一個﹖幸好我剛才及時下樓﹐否則他會把你拐到哪兒去﹐沒人曉得﹗你就不能偶爾一次清醒一點嗎﹖」
繁紅被他陡然爆發的怒氣震懾住。
「我……我很清醒……」她第一次破人臭罵得完全出不了聲。
就她記憶所及﹐房東和承治他們從來不曾說過她一句重話。
「清醒的人不會輕易讓陌生人引路﹐還自願送上門讓人家模遍里里外外﹐吃盡豆腐﹗」他不曉得自己究竟在氣些什麼﹐是她忽視囑咐﹐擅自離開安全的地方﹖抑或是她隨便接受男性的踫觸﹐甚至沒有一丁點抗拒的意味﹖
莫非──對她而言﹐男性的撫模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他開始懷疑她究竟懂不懂體膚上的接觸所代表的意義。不﹐應該說﹐他懷疑的是﹐他們所分享的親密關系﹐對她而言究竟有沒有產生任何意義﹐會不會只是她眾多怪異邏輯之中的一個「理所當然」﹖
「沒有讓他模遍里里外外……」繁紅垂著螓首﹐好生委屈﹐半晌﹐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難道夢游的人就會﹖」
啊──他想尖叫。
「蕭、繁、紅﹗」千言萬語化為一句咬牙切齒的喟息。王鑫爬過沖冠怒發﹐疲憊地橫了她無奈的一瞥。「拜托你﹐別把公寓那套希奇古怪的把戲帶到紐約來﹐好嗎﹖」
「我沒有……」極度受傷害的感覺取代了她辯駁的能力。
她不懂王鑫口中的「胡言亂語」、「希奇古怪」是什麼意思。雖然房東小姐時常嘆氣、稱呼他們為「怪人」﹐其實開玩笑的意味多過于正經八百。她也從來不覺得自己和「正常人」有什麼差別。起碼﹐在公寓成員的眼中﹐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屬于「失常」的。難道在他眼中﹐她一直是個胡言亂語、希奇古怪的女人﹖
王鑫倪見她眼眶內翻滾的晶瑩水珠子。他──會不會說得太重了﹖
「算了﹐你先回旅館等我。」
哀怨的氛圍籠罩著她﹐他們身處的小角落宛然暗化成濃灰色的沉郁。
「……我先走了。」繁紅低聲道別。
望著她懨懨的情狀﹐王鑫忽然覺得罪孽深重。
「繁紅……」安撫她的輕話躍到嘴邊﹐卻轉了個圈兒﹐發生突變。「我叫公司的車子送你回去﹐省得你又四處逛大街。」
「……好。」她的表現直可獲頒奧斯卡最佳小媳婦獎。
王鑫煩躁的手徹底破壞工整的發型。
其實生活在象牙塔的人並非有過﹐他們單純無知的人生觀可能比在世俗生活打滾的凡人更加喜樂。而殘酷的﹐是破壞了他們清新純淨的桃花源、將他們拖出象牙塔的現實主義者。
比如說﹐他。
他似乎有一個關鍵點處理錯了……
◇◇◇
「我畫給你的符﹐你千萬要隨身帶著﹐別讓旁人撿了去﹐便宜了那些外國鬼子。」風師叔身隔十萬八千里﹐依然牢記著為美麗芳鄰祈福保平安。
「風師叔﹐美國人不時興咱們東方人那套鬼畫符的。」沈楚天從分機插播喳呼。
「你不想活了﹗風師叔辛辛苦苦作法求來的護身咒﹐你怎麼可以說人家是鬼畫符。」咕咚一聲﹐沉大胚明顯中了女圭女圭老婆的絕招──奪命粉拳﹐分機落人暴力政權的手中。
「一听就知道沈楚天是外行人。」話筒里清清楚楚地傳來風師叔的嗤鼻聲。「我的符咒專克邪魔歪道、牛鬼蛇神﹐『洋鬼子』也算鬼的一種﹐難保他們不會發現繁紅身上懷有抵抗他們邪術的利器﹐偷偷將護身符模走燒毀。」
「如果護身符真有克制洋鬼子的功效﹐他們敢伸手將它『模』走嗎﹖」沈楚天在旁邊小聲地咕噥。反正他被毆打習慣了﹐已經培養出忽視惡勢力的絕活。
風師叔一征。「好問題﹗我回頭再研究研究。」
一窩人明明佔有樓上樓下的地利之便﹐偏生喜歡佔據國際電話線打屁﹐多虧了細心的小房客察覺彼端遲遲末傳來任何音訊。
「繁紅姊姊﹐你在哪里﹖」小路呼叫狐仙美女。
「在紐約。」飄忽的響應揚了起來。
廢話﹗
「你為何不出聲﹖」語凝的母雞天性無時無刻不發作。
「剛剛去廚房燒水泡茶﹐讓你們慢慢聊。」她非但體貼入微﹐而且很懂得利用時間。
「繁紅﹐你在美國過得好不好﹖我替你查到幾通受虐婦女的求助電話﹐你趕快記下來﹐以備不時之需。」久違了的春衫姊接手兒子的話筒﹐永遠先天下之憂而憂。
「春衫姊﹐你查到的支持單位全設于台灣﹐即使繁紅有需要﹐遠水也救不了近火。王鑫一樣不痛不癢嘛﹗」不怕死的沉大胚又出來攪局了。
「誰說的﹖」他老婆持相反的見解。「那攤昂貴的國際電話費帳單起碼讓他心痛上三天三夜。」
吳氏公寓的房客果然一個比一個更有智能。
「別吵﹗」風師叔出面主持公道。「繁紅﹐你還沒回答春衫的問題﹐那紙護身符到底有沒有效﹖」
「春衫姊剛才提到的好象不是這個問題……噢﹗」有人又被他老婆痛宰了。
「吵架了。」繁紅傷懷地低訴。
「別人吵架和你沒關系﹐千萬則介入當和事佬。出門在外﹐明哲保身最要緊。」語凝立刻傳授她實用社交術。
「是王鑫和我吵架。」她听起來沒什麼活力﹐直像快斷氣似的。
「你們打起來了﹖」語凝大為緊張。
「沒有。」繁紅很抱歉讓听眾失望。
「原來只有吵架而已﹐很好很好。」老母雞吁了一口氣﹐結論卻讓一干人想破腦袋也模不清玄機。
「為什麼他們吵架很好﹖」小路頗有被大人教壞的疑慮。
「年輕人本來就喜歡爭斗意氣。」風師叔八成捻著山羊胡﹐自封為感情專家了。「你們看﹐承治不也一天到晚和那位水當當的新房客孟小姐發生沖突﹐兩人是越吵越有味兒。」
「才不是呢﹗」語凝另有高見。「動口好過動手﹗我就怕那個姓王的趁著天高皇帝遠﹐藉打架為名義﹐打著打著就大啖『豆腐餐』﹐把咱們繁紅的香Q女敕豆腐給吃了個精光。」
「不用打架就可以吃啦﹗」繁紅無法理解房東大人的推演。
「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響喊幾乎掀翻了吳氏公寓的屋頂﹐五、六張嘴巴異口同聲﹕「繁紅﹐你的豆腐已經沒有存糧了嗎﹖」
「你們事先有沒有培養感情﹖」風師叔加問。
「王老大的動作忒也快得令人發指。」沈楚天補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