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搶在披薩送來之前整頓完畢,比較保險。
然而……
也不知是她太會模了,或拿玻里披薩店的外送員以前干過快遞公司的外務,她才剛淋去滿身肥皂泡沫,預備穿戴妥衣物,門鈴竟然選在此刻鳴響起來。
「要命!」晶秋連忙扯掉浴帽,匆匆撈過及膝的白色浴袍。
啾啾啾啾──清亮的合成鳥叫聲催促著她。
「等一下,我馬上來!」她三步並作兩步地沖出浴室,濕滑的水氣讓腳底板顛簸了一下。
急急地飛行到正門,才思及自己忘記拿錢了。
啾啾啾──
「再等一下嘛!」她趕緊奔回書房,從手提包里模出真皮皮夾。
要命!吃頓披薩跟打仗似的。晶秋平時從事慣了靜態工作,忽然之間,把自家當成百米短跑賽場,還真有點不太習慣。
「來了,來了!」原木公寓門遙遙在望。她最後一次審視服裝儀容,確定浴袍封鎖了每一處可能外泄的春光,才上前一步拉敞了家門。
乳酪與面餅濃郁的香氣撲面鑽進鼻中。
「請問,多少錢?」她暗暗咽了口唾涎。
稍候半晌,對方並未回答。
晶秋朦朦朧朧地望出去,樓梯間的燈光隱約勾勒出外送員的外形,雖然大近視眼無法看清楚對方的長相,但他手中的大紙盒散發著誘人犯罪的濃香,鐵定是披薩店來的。
「小弟,這份披薩多少錢?」她再問一次。
陽德听見了她試探性的呼喚,但暫時空不出腦袋來反應。
他徹頭徹尾被震訝呆了!
美女!
這個字匯以子彈沖出槍管的激速射進他胸口!
貨真價實的美女!
他茫茫然發現,虞晶秋的青絲竟然帶有天生的蓬松感,遠遠勝過別人撒下幾千塊大洋燙出來的效果。她瓜子形的臉蛋半掩在濃密的發中,顯得出奇的年輕荏弱,縴白得幾乎毫無瑕疵的玉頰,受到水澤熱氣的蒸薰,柔泛著輕淡的紅霞。
老姑婆眼鏡摘掉了,女教官發髻松開了,修女似的衣衫月兌去了。卸除一切刻意穿戴的障礙,如今,一個俏生生的、甚至是性感的出浴美女亭立于面前,眉宇間赧含著別扭羞澀,微啟紅唇詢問著他。
她有病呀!沒事把自己偽裝成老處女做什麼?
「喂?你倒是回答我呀!」晶秋美女有些懊惱了。
「三十四塊錢。」陽德瞬間揪回遐想的意識。
好熟的聲音!晶秋向來不善于背記泛泛之交的長相、聲音、姓名,可是,也不知為了什麼,她卻能從短少的人類記憶庫里,迅速攫取出這個人的身分。
大貓助教!
「啊……你……是你……是嗎?」她的雙頰悄悄抹上一層胭脂紅,顯然自己也察覺這個問題非常莫名其妙。
「是。」陽德卻應得妙絕順口。「拿玻里是我高中死黨家里經營的,我有空會上門幫幫忙。」
「噢……這樣……嗯……我了解了。」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腳放在哪兒都不對勁。好糗,讓同校服務的教職員覷見她衣著不整的矬樣。
「請簽收。」陽德微哂。每回虞講師咿咿呀呀地扯出一串虛詞,即代表她又感到蹩扭或手足無措了。
「謝謝──你剛剛說,披薩多少錢?」她翻開皮夾。
「三十四塊。新客人上門,小店免費招待一次,三十四塊是用來支付我中途停下來,到7─11買了兩罐可樂。」
「噢……嗯……那……」她又結結巴巴了。「謝謝。」
此情此景,除了接過披薩,儼然也沒有其他的下一步舉動。
陽德接過幾枚大大小小的銅板,繼續杵在原地。老把戲,以不變應萬變。
「唔……」晶秋捧著泛香的披薩盒,很難決定接下來應該如何。「很晚了……」
「是呀!」他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
「你……忙不忙?」她當著相識朋友的面掩上門,好像不太禮貌。
「忙完了。」陽德甩了甩頭,馬尾巴在腦後搖晃成波浪。
「吃……那你喜不喜歡吃披薩?」她沒話找話說。
「喜歡,謝謝。」陽德深深鞠個九十度的躬身禮,自動繞過她,侵入「老處女」的私人領域。
「喂,我──」她只是隨口問問而已,又沒表示任何邀請的意味,怎麼大貓助教轉眼就攻城掠地了?
晶秋張口結舌,眼睜睜讓四天前的搭便車事件重演,望著他穿梭于二十來坪的空間,自在得有如貓科動物視察私屬的領域。
「披薩給我,趕快進去穿衣服,當心著涼。」他老實不客氣地反客為主。
對付虞晶秋,最上乘的招數就是利用她的單一腦軌,隨時隨地攻她個措手不及,目的才能順利達成。
二十來坪的單身公寓,擺設相當簡潔,他憑著直覺楚向理應是廚房的方向。
丙然沒錯!
流理台上置著一盞杯架,他翻正其中兩只玻璃杯,再打開冰庫,拿出制冰盒。冷冽的冰塊滑進杯內,敲擊出叮叮咚咚的響音,甚是好听。
可樂傾進杯內,兩片披薩從紙盒移入平盤里,他備妥了一切前置作業,才發現女主人從頭到尾跟在他後頭發愣。
「趁熱吃,不要客氣。」他大方地招呼著,在方形小餐桌一端落坐,輕盈矯捷的舉措流露著渾然天成的優雅,回眼探看。
「謝謝……」晶秋接過餐盤,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我從午餐之後就沒再進食了。」陽德白森森的牙齒深深陷進披薩里。「嗯──」
任何人听見這聲滿足的輕哼,馬上會產生連帶效應,開始對眼前的義大利食物垂涎三尺。
晶秋咽了口口水,再也顧不得哪門子的禮義廉恥,先填飽肚子要緊。
「你……唔……」滿嘴的披薩餡兒先吞一半進肚里。「你為什麼拖到現在才吃東西?」
「忙呀!」他抱怨,再咬一大口乳酪加面餅。「除了法律系的助教職缺,我還兼任海鳥社的管理老師、系學會顧問及拿玻里的臨時小弟,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工作。」
「我了解。」晶秋心有戚戚焉。「陀螺般的歲月實在不是人過的。」
「虞老師,你好像只兼了一門課而已,難道工作量也算吃重?」他非常非常專注地研究著披薩的蝦仁配料。
「噢!不,我的工作重心放在『學無涯文教基金會』上頭。」晶秋解釋道。「去年,幾位教育界的長輩合夥成立了『學無涯文教基金會』,目的在援助因為疾病、意外事故或家庭問題而失學的青少年。我們雇用幾位具有一定學識的私人老師,再安排他們輔導有心向學卻無法正常受教育的孩子。目前為止,已經收了五十七名中、小學的學生。在這種蓽路襤褸的草創期,基金會的工作人員統共也不過七個人而已,最近更全數投入募款園游會的策畫,我幾乎緩不出時間來打理大學的兼課。」
「哦?」他彷佛對蝦仁的形狀著了迷。「你預計基金會的工作還會忙上多久?」
「起碼再過七個月才能步入穩定期。」晶秋困擾地自言自語。「或許我應該推掉下學期的總體經濟學。」
「或許吧。」他抬頭,愉悅地笑了笑。「我忘了拿乾椒粉,你家里有沒有!」
「嗄?噢,呃──」她的腦細胞仍然沉浸在專屬的思緒里,無法適應話題太急遽的轉變。「你不妨找找看冰箱。」
下個學年度究竟該不該接下經濟系主任的約聘呢?傷腦筋,人情壓力只怕推不掉……
陽德踱向冰箱,逕自暗忖著她話中的肯定性。倘若虞晶秋原本就萌生棄教的念頭,那自然是上上大吉,無論結局是由他促使事實成真,或者她主動婉拒約聘,都可以省掉他「陷害」她去職的愧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