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陽德期許自己往理性思考的角度鑽研過去。跳火圈、吞長劍的難題或許擊得倒他,然而女人──
女人!
他最駕輕就熟的案子,接下來實在缺乏成就感。
「異性喜愛我,又不是我的錯。」傷腦筋!
看了一下腕表,四點五十分,時間差不多了。陽德撐起慵懶而不見一絲贅肉的軀體,踏著閑散的步伐離開綠草坪,循著小路踅向「柏林圍牆」的邊門,走向圖書館後方的教職員停車場。
他總是這樣的,除非火燒,或者好康、好玩的樂子當頭而來,否則拒絕以跑、跳,抑或是同等級的大動作來耗費體力。
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他才踩入停車場,左前方的科學大樓側門輕輕推開。
一抹黑衣白裙的修女式身影走出來,直直走向停放著嘉年華小房車的車位。
她豐厚潤澤的秀發包成一個腦後髻,鼻梁上架著粗黑框的老式眼鏡,女高中生式的長袖白襯衫,鈕扣鎖到喉頭那顆,淺膚色褲襪藏進直膝修女裙的下擺內。她身上唯一暴露出來的肌膚,除了眼鏡框之外的小部分面容,惟剩兩只白女敕的柔荑。
天!這女人倒退潮流五十年的裝扮,讓人誤以為回到民國初年。
「虞老師!」他從老姑婆背後威喝。
「喝!什麼事?」晶秋忙不迭轉身,卻因為動作太突然,左腳踝和右腳趾打結。「啊……阿!」
「當心!」陽德趕忙上前一步。
晶秋的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猛地察覺自己的臉孔迅速與水泥地拉近距離。
天!糗到了。她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于校園內出糗。她,出了名的恆穩如泰山。
晶秋掩著臉任憑自己頹倒下去。
「唔……」悶哼聲由背後的偷襲者發出來。
咦?怎麼跌跤了卻不會痛?她放開手,發覺自己斜靠在對方的懷中,兩人似傾斜的平行線僵凝在半空中,偷襲者死命支撐住兩人體重。
「啊,對──對不起。」晶秋又急急忙忙直起身。再糗一次!堂堂講師居然在學校內和男性懷摟擁抱。
「我的媽!」對方忽然推開她,倒退三大步,右踝騰空開始猛甩。
我踩到他了嗎?她忖疑著。看樣子好像是。
夕陽金色的射光將來人映照成剪影,她下意識地伸手蓋覆在眉毛下方,遮住刺目的光束,雖然沒法子很清楚地識別出眼前人的身分,但從他幾句咿咿呀呀的清朗男中音判斷,可能是她的某位學生。
陽德甩足的方式自有他獨特的一面。正常人被踢中痛腳,通常會唉唉地抱腿在原地蹦蹦跳,或是腳軟地蹲下來,嘰哩咕嚕叫罵。但他不是。
他提高腳踝拚命往後蹬,彷佛馬兒踢動後腿,或者家中的狗呀貓呀之類的動物,先咕嚷一聲召告天下,然後蜷縮起痛處,嘶出細細的喘氣聲。
「抱歉,這位同學──」她習慣邊走邊思索相關的課堂教材,以達到充分利用時間的效率。走步不看路是正常的情況。
「別!別、別!」陽德的危機意識高揚至極限。「你不必靠太近,這段距離足夠了。」
難怪凌某人甘願把這位「美女」托付給他,原來本CASE若搞出個閃失是會出人命的!他肯定目前的局勢委實太險惡了。
晶秋頂高粗黑框的姑婆牌眼鏡,暗自猜疑這位同學戒慎回避的肢體語言算什麼意思?她又不是存心蓄意的。
也罷!學生當前,她不能失態。晶秋立刻武裝起「經濟系殺手老師」的盔甲。
「同學,你的問題不能在下一次的課堂上提出來嗎?」現代年輕人真是發育過盛,她打挺了正氣凜然的腰肢,視線依然只及他的下巴高度。
陽德謹慎地拉離她兩步之遙,揚了揚手中的問卷。「虞老師,我是法律系的助教,最近正在協助進行一項教職員問卷調查的研究,可不可以麻煩你填寫這份問卷,明天交回系辦公室?」
區區幾招短兵交接,他已經打量完虞晶秋的外表。
盡避她的三千煩惱絲束扎成姑婆式的發髻,中規中矩的黑色A字裙也超過合理的長度,一副四十歲高齡的老處女形象,但她的五官卻顯得相當細致,瑩潤的肌理壓根兒構不上四字頭的枯槁。
憑他閱人無數的經驗,甚至敢大膽判斷,她恐怕連而立之年也不到。
只可惜七顛八倒的動作稍嫌致命了一點。
「助教?」晶秋松懈下氣勢。助教勉勉強強與老師們同級,她不必太端出師長的架子應對。「可以,我下星期一才有課,到時候會把問卷交回法律系辦公室。」
她接過問卷,打算走人。
「社會系。」陽德傳達出不屈不撓的提醒。
「什麼?」她愣了下。「你在社會系當助教?」
「不,法律系。」他拿出一貫應付女人的耐心。
幸好,晶秋慶幸她的听力沒有退化。
「對呀,我會把問卷送回法律系……」
「問卷屬于社會系。」他再重復一次。
晶秋瞪著他的剪影。剛才明明听他自稱是法律系的助教。
「你們法律系和社會系合辦這次的學術研究?」她試圖弄懂他們倆究竟哪根神經搭不在一塊。
「不,社會系是唯一的主辦單位。」
「……」發生了什麼事?助教先生的說詞顛來倒去,敢情是奉命來砸場子的。
「我在法律系擔任助教,順便友情贊助社會系的活動。」答案終于水落石出。
「噢!嗯,好,我了解了。」原來如此。
她無意識地揮揮手,月兌口一大堆不含任何實質意義的虛詞。
夕照雖然剪暗了這位助教的面容,從他不自覺流露的灑月兌氣質卻可以感受到,他必定劃歸為卓然拔萃的帥哥名單。
她向來缺乏異性緣,就連三歲小男生久久盯著她不放,都會讓她渾身不自在。
「那……就這樣子了,再見。」晶秋擠出一抹淺笑向他道別,逕自走列車旁,打開駕駛座車門。
陽德繼續佇立在原地不動。依據他的經驗,男性越是積極地接近閉塞的女人,結果益發容易出現反效應,頂好讓她們自個兒采取主動。
「呃……」他為什麼杵在原地,遲遲沒有離去的意思?在等人嗎?可他眼光直勾勾地盯著她的模樣,又不像別有他顧。「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她總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好。」得分!
他以一種皮毛動物的優雅步伐接近嘉年華,老實不客氣地將自己安頓在前座。
輪到晶秋傻眼了。她只是客套而已,並非當真計畫送他一崔的,好歹他們也算陌生人,難道這位助教半絲別扭的矜持也沒有?
她杵在原地,著實手足無措了好一會兒。
不管,載他一小段路已屬仁至義盡。若男助教著想她會沿路尋找話題與他談天說地,包準不久就會發現自己失算了。
話說,總體經濟初入門三大原理……
引擎轉速輕響出發動的悶吼聲,晶秋操縱著方向盤,逕自陷入無聲的教材模擬當中。
上路十分鐘後,車行距離和平東路約莫兩個路口,陽德開始布下戰局的第一步棋。
「麻煩你載我到和平東路的拿玻里PIZZA店。」
晶秋姑婆鏡框後的眼眸專注地定在正前方。
沒反應!他瞟了虞晶秋講師一眼,懷疑她究竟有沒有把目的地听進去。
「請問你回繞向和平東路的拿玻里PIZZA店,順不順路?」他當然肯定順路,因為虞晶秋的租屋地址就在和平東路上。
駕駛人依然含語不答話,眼神還微帶著痴呆。
好吧!陽德承認,雖然他從不喜歡在社交生活方面自我膨脹,然而,被女性歡迎寵愛了大半輩子,臨時被人忽略依然挺不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