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腦中霎時模擬自己頭戴圓錐形高帽子,跪在總統府廣場前接受斗爭的慘狀。
第二個聯想則是──這是他們第二回「開房間」休息。里肌肉真的應該改正一些美國仔的習性,畢竟台灣不若亞美利堅的幅員廣大,動不動就需要在外面花錢投踫!薄薄的三夾板木門甩開,瑞克正式與她對峙。
「趙芳菲──」
「你怎麼可以怪我,我事先又不能預測自己會被人俘虜。」她飛快閃躲到距離猛漢最遠的角落,搶先申論自己的處境。「淡水離飆車族上回出沒的地點還有老長一戲路,我以為在那一帶敬散心是很安全的,誰曉得他們的老巢就在淡水。再說,找也沒要求他們打電話召你過來,因此你今晚的勞頓根本不是我的問題。嚴格追究起來,我的無妄之災是閣下造成的,若非你上次的飆車賽露了頭臉,人家干嘛眼巴巴慕名向你挑戰?所以責怪我之前,你應該先反求諸己。」
原本兩人隔床相對,但她劈哩啪啦地吼完,人家也一步步進逼到她面前了。
四坪大的房間,畢竟能縮頭縮尾的空間有限。芳菲被他威逼在牆角,吞了口唾末。
他……他想強行執法嗎?
「你為什麼逃走?」瑞克的聲音、表情俱為嚴厲。
「嘎?」她反應不過來。
「三天前,在片場。」厚重的雙臂抵住她臉頰旁的粉牆。
芳菲登時感受到沈大的壓力。
「這個嘛……」原來里肌肉大人的時間性依然停留在三天前。還好!……不,一點也不好。她該如何回答?說地太害怕、太盲目、太捉模不定他和自己的感覺?
芳菲鑽出他的囚鎖,繞到床鋪的另一端。
「幻想。」她突然背對著他發聲。「幻想?」瑞克朝她的脊心皺眉頭。
這是什麼鬼答案?任何人都會對他存有幻想,但趙芳菲?絕不可能!
「沒錯。」芳菲旋身面對他,俏臉刻劃著無庸置疑的嚴謹。「我需要一段充裕的時間,好好幻想一切已經發生或即將發生的命運。」
听起來很形而上!瑞克狐疑地瞅著她。
「何謂‘已經發生或即將發生的命運’?」「已經發生的命運,當然指你待在美國期間、我沒能涉及的生活︰至于即將發生的命運,則針對我們未來的遭遇。」芳菲嚴肅地陳述著。
「原來如此。」他頷首。
菲菲既然願意花時間思索他們的裂溝,是否表示她終于正視了兩人之間的暗潮?很好!
坦白說,過去三天以來,他第一次感覺滿受用的。
「我幻想的結果是,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種種可能性,我不應該太早斷絕內在與外在的聯系。」她搖頭晃腦地解釋。
瑞克听得更順耳了。對嘛!她早該有所覺悟,如此一來,他也不至于一開始就被畫納在「歹人」的範圍,久久無法翻身。
「沒關系,現在改變還來得及。」地敞放慷慨的襟懷。
「我們應該胸懷現在,放眼未來。」她看起來無比的超然。「對。」瑞克一口贊同。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繼續引申。「當然。」
「莎士比亞說︰「存在或不存在,這是生命中的艱難問題。」」「那家伙確實說過。」
瑞克坐在床沿歇歇腿。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曹子健的七步詩。」他的高中國文還留著一點底子。
「修辭學的功能在于傳播真理、指引、辯證、和防衛。」「亞里斯多德的論說。」他拚命點頭同意。
「里肌肉?」芳菲試探性地輕喚。「嗯?」他抬頭,神色和藹又可親。
「我們到底在扯什麼?」明媚的眸心炫亮得非常可疑。
「呃……」他眨巴眼楮。「噫……這個……」
對呀!曹子建和莎士比亞和亞里斯多德從哪里冒出來的?
他開始感到混惑。請問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從頭到尾,只要我負責說話,你就負責點頭。連我自己都听不懂自己說了哪門子鬼話,怎麼你好像很懂的樣子?」菱形的嘴角開始顫抖。
瑞克緩緩眯起上、下眼臉。
她努力想克制自己發出笑聲的沖動,無奈喉頭拒絕接受卜級指揮。「里肌肉,你今年幾歲了?為何一位成年男子依然如此好騙呢?」她無辜的俏模樣看起來百分之百眼熟。「我的意思是,為何你永遠學不乖,旁人說什麼件就信什麼,即使面對宿敵也一樣?」
「……」瑞克不搭腔,心里完全明白過來。
「你真的相信那堆幻想的廢話?」
「你曉不曉得,我……我必須多麼努力才……」她的咬字開始不穩。「才能克制自己把笑聲……咽回去……哇哈哈哈」
好爽呀!爽斃了!終于報回一箭之仇!
她盼望了好久。自小到大,只有他欺侮她的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也能順利完成反攻復國大業。
耶──贏了!她兩分鐘前就想通了,管他的!里肌肉要發飆,盡避飆個過癮,姑娘她問心無愧。
「哈哈哈──」她盡情踐踏殘兵敗將。「菲菲。」殘兵在她的歡笑聲中開口。
「哈哈──活該,你沒資格生氣,當初閣下也曾經拿一套類似的爛台詞唬過我,嘿嘿嘿──」她得意她笑。
「我確寶曾經這麼做過。」他很平靜。「不過現在的情況與當時不一樣。」「是嗎?我不覺得,哈哈。」她樂得飛飛。
「當時我們處在人來人往的校園,可是現在──」瑞克扯例著溫和的威脅。」現在我們侍在一間隱密性極高的旅館房間里。」
芳菲的眼前掠過一道白影。
「啊!」
下一刻鐘,她發覺自己已經橫陳在大圓床,嬌軀上方疊著超過八十公斤的血肉之軀。
兩副之間完全找不到縫隙。她栗然知覺,原來天命已為他們長成了無比契合的條件。
「你說說看,對于一個陷我于危險之中、遺棄我、消遣我的女孩子,我應該如何懲戒她?」柔絲絲的語氣讓她的背爬滿雞皮疙瘩。
「呃……」濡熱的氣息噴拂著她顏頰、她鼻尖、她嘴唇,不到三公分遠的大特寫瞅出她滿心別扭。「你……不可以……欺凌青少女。」
「青少女?」他嗆住。「你已經進入雙十芳年,才不是少不更事的Teenager(十來歲的少年)」「誰說的。」她振振有詞。「我下個星期才滿二十。」
「是嗎?」他搔搔下巴沈吟著,半晌,又綻出壞壤的詭笑。「無所謂,成年就好。」
「嘿,不行……我爸……我媽……還有趙方……
情切的提醒蒸發于空氣中,終究不成言語。
直到好一會兒後,芳菲才想到,這檔事和她爹娘、兄弟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芳菲楞楞杵在自家門口。
趙家到了……嗎?
或許她走錯地方︰也或許爸媽決定與她斷絕親了關系,一夜之間搬遷,而新屋主迅速佔領了雀巢。
當然,聰慧如她不會傻到接受以上的推測。
那麼,眼前的景象真的屬于她家大宅的一部分褸?太可怕了!
「這是怎麼回事?」瑞克停妥車,來到她身後,下巴垂得和她一樣長。整個早上盤旋于他嘴臉的「偷腥成功」笑容,終于稍稍收斂一些。
勞斯萊斯、凱迪拉克、賓士、BMW,各式名車呈兩則佔滿她家門口的巷道,一路延伸出去,彎過小弄口,看樣子視線不及的範圍仍停著數十部。
所有名車清一色為純黑基調,這還不嚇人。每輛車旁或站或倚著一名保鑣,看起來西裝筆挺、虎臂熊腰,但是流轉左身邊的氣質則難以歸類為善良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