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捉模出一點端倪。
除了震天價鄉的重型機車引擎,呼喝聲、叫囂聲、蓄意挑釁的戰吼聲籠罩了整片區域。
看樣子,車群的人數不只爾爾小數字。
「你待在這等找,千萬別過去。」適才的激情勃發已經融化殆盡。瑞克跳上石岩,身形消失前,嚴厲地叮囑她一句。
「可是……」芳菲徒然對著一堆石頭和空氣喊話。
恐嚇信︰她為時已晚地想起。
瑞克翻過石頭堆,以沖百米的飛快速度接近戰役區。
約莫十部哈雷或DT重型車跨越工作人員圈起的楚河漢界,席卷了整片外景場地。其中兩輛的後座搭載了輕佻的女孩,發絲渲染成四種顏色,香肩刺青。其他十位騎士則清一色為男人——起碼以他們的體型特征來說,應該是男兒身。由于騎士們一律穿著黑黑的皮衣皮褲、水銀鏡面的安全帽罩,因此真實面目無法辨別出來。「耶!耶!」機車沿著外圍轉圈圈,將拍片人馬囚陷在場中央。
「老大,有人在拍電影耶!」其中一名騎士向火紅車身的騎士叫喊。
「還有俊男美女哦!」其他人紛紛鼓噪。
飾演女主角的艷星嚇得花容失色,緊緊縮在男主角身後,可惜那男人雖然演慣了銀幕英雄,體內的膽汁器官並不比她旺盛多少,兩人慘白了臉,惶然任君宰割。機車打轉的速度,摜起漫天嗆人的沙暴。
「你們——你們想做什麼?」鄧冠旭鼓起勇氣擔任發言人。
「我們想做什麼?哼哼。」帶頭騎者冷笑,舉起一只罩著皮手套的巨靈掌。其他九部機車立刻煞住,仍然包環圓心點的人質。
動作劃一、進退有秩序,顯然是個有組織的飆車集團。
「小子,你們踏上咱們的地盤拍戲,事先拜過碼頭沒有?」帶頭大哥的語氣陰森森的。
「這塊地盤屬于台北縣政府,我們何必知會任何阿貓阿狗。尤清是你老子呀?」鄧冠旭忌憚歸忌憚,仍然不改他雷公彈的烈脾氣。
「好,你小老頭兒有種!」帶頭大哥被惹毛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民國幾年。兄弟們,上!」
「唷荷!」騎士發出振奮的戰吼。
拔掉消音器的引擎助長了敵方攻擊的氣勢。重型機車群再度展開圓形的包圍策略,而且漸漸縮小圓周。其中一部哈雷騎開來,從座墊下抽出細長的鐵條,目標相準營區的周邊設備和攝影器材。
昵啷兩響,餐車的玻璃率先罹難。眼看價值數十萬的備用攝影機即將成為下一個犧牲者,鄧冠旭不得不以大局為重。
「喂喂喂,你們別亂來,有話好說。」
「哼,你早幾個星期撂下這句話不就好辦了嗎?至于現在——來不及了!」帶頭大哥呼嘯一聲,沖向場中央的人質。
「哎——」淒慘的痛叫聲加入隆隆噪音。
然而,呼喊的發源者並非攝影隊的任何一員。
帶頭大哥從照後鏡中發覺情況生變,硬生生煞住機車的沖勢,「刷」地址回車離開車陣的哈雷已換了個主人,正角兒抱著肚子縮在沙灘上打滾,一只半人高的黑色猛犬盯住敗將的喉頭,狺狺低鳴,宛如渴望讓自己的白牙陷進他的血管裹。瑞克跨坐著雄威的真皮坐墊,催動油門,吼吼!引擎空轉雨聲。
戰況形成兩軍對峙。
瑞克以一對九,乍看之下,勝算彷佛遜了人家一籌,但帶頭大哥隔著銀色面罩打量他的架勢,立刻明白,行家到了!
「這年頭,逞英雄的人都活不久。」敵方首領冷冷警告他。
「沒錯,所以找奉勸你領著這幫蝦兵蟹將趕快滾。」他的冰寒不下于對方。「好,你帶種。」領頭大哥的銀面射出凶光。「豆子,米蟲,你們上。」兩部DT竄出車陣,一左一右夾攻他的單騎。
遠方的芳菲隔岸觀火,芳心幾乎從胸腔蹦出來。一個打九個,不公平!
那個傻瑞克耍什麼帥,他以為自己演慣了英勇鐵漢,真實生活中就當真演化成不死之身嗎?
「住手!」可惜她縴弱的嗓音被海風吹散。
芳菲無法再坐視不理,突然奔出藏身的石堆。
戰場這端,瑞克轟然迎上前,橫過搶來的鐵條,以肉眼簡直無法瞄清的迅捷發動攻勢。
左劈、右砍!兩騎兵馬落地。
第三部重型怪物鑽出己方的陣營,不過,卻不是加入另外兩名落敗的同伴,反而直勾勾沖向正前方。
二百公尺外,芳菲發現自己成為敵人的標靶,霍然停下倉亂的奔跑。
瑞克瞥見她的危境,惡狠狠地吐出一串髒話。
「shit!王八羔子,辣塊媽媽,格老子,x伊娘!」從東方到西語、北地到南省的咒罵全被他一舉囊括。
這小妮子永遠學不會听話!
他催緊油門,跟上去。
阿浩也查察主人的危機,深黑的眼眸射出野蠻而猛惡的凶芒,回歸到犬類動物千百年前的狼性。
追!
三騎精彩的剪影在陽光下展開追逐。
金光點點,閃亂了每位旁觀者的焦點。所有人同時屏住呼吸,包括定立在原位的六騎人馬。
這是一場激烈的賭博,率先奪取標的物者,贏得最後的勝利。
芳菲被擒,瑞克勢必投鼠忌器。
芳菲被救,飆車族就等著承接他的怒火。
瑞克的哈雷極速與對方的DT拉近距離,而拚命援護主人的黑犬則逐漸接近哈雷。兩百公尺,一百公尺,五十公尺——
DT仍然保持領先,但維持不了多久的優勢。
芳菲吞了口口水,猛然回頭就跑。
石岩!藏在石岩後,她就暫時安全!
狂怒的機器噴發距離她越來越近。她沒有勇氣回頭觀察目前的排名。
跑,快跑!
最後十公尺。
炮火聲圍住她的世界。
來不及了!
「Ricky!」她蹲下來尖叫。
一切在瞬間結束!
三道黑影在最末時刻拉近距離。DT主人躬腰擺出俘虜她的準備動作。
黑色大狗狂聲一吼,瑞克立刻矮身。
阿浩突然飛身竄過哈雷的上方,凌銳的白牙狠命揪住DT主人的後頸。
一人一犬搭配得天衣無縫。
飆車客魂飛魄散,哇啦哇啦地尖叫出來,翻身跌落在沙地上。
瑞克甚至沒有回頭打量人犬的糾纏大戰。他擺出DT主人適才的動作,一把撈起腿軟的戰利品,穩穩放置在後座。
芳菲忽然感覺自己的身子騰雲駕霧,片刻,臀下貼住被烈日薰熱的皮座墊。她強迫自己張開楮眸。
「Ricky……」熟悉的寬闊背影映入她眼簾。
腦海深處的記憶選擇在此時此刻冒出來。
「對不起。」男孩破碎地呢喃。「我真的不曉得你還留在那間破屋子里,我以為裹頭沒人,對不起——」
女女圭女圭的濕頰緊緊埋進男孩背後,撕心裂肺地號哭、哀泣。
「我不要跟你好了!趙芳菲最討厭余瑞克,再也不要跟你好!」話中填塞著,無止無盡的委屈,以及被信任的友伴背棄的悲哀。
「別哭了,對不起,對不起……」
那年,她剛滿十歲。
同樣的背影,相似的姿勢,其間卻乖隔了將近十個寒暑。
淚水滾下她的瑩頰,卻與方才的驚心動魄無關。
瑞克繼續騎回片場,忽爾感到背上沁出濕熱熱的水漬。
「別哭了︰「他緩不出時間安撫她。
「別哭了……」
芳菲的淚水益發不可收拾。
她想起來了。那天,小小趙芳菲寧死不肯陪同少年瑞克進鬼屋探險,堅持守候在屋外或者自行回家。等候了十分鐘,她臨時斷定自己落單很危險,應該進屋與他同行,于是傻呼呼地踮進古老屋舍里。然而室內的瑞克卻不知道她已經尾隨進去,逛完一圈後,自個兒從後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