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繞珍呀葉繞珍,千千萬萬要三思。
「死人就死人。」她用力吞下一口口水。「反正又不是沒見過尸體,干嘛緊張兮兮的!不怕、不怕!」
自我說服了十分鐘,她決定再度進入命案現場。
這一回她心理已經有所準備,即使驚惶的心態依然存在,卻也逐漸恢復往昔的敏銳觀查。
首先侵入她認知系統的,是一串綿綿長長、幾乎無法听聞的鼾聲。
會打鼾的死人?這可稀奇了,值得冒險一看。
她四肢著地,龜行到床畔,抬眼偷瞄「尸體」的肚子。
平坦的月復肌微微起伏著。
他活得好好的,只不過睡死了。
「幸好。」繞珍吁了口氣,虛月兌地癱坐在床側。「幸好老兄他不是死人……」
且慢!
倘若這家伙不是死人,自然就是「主人」。那麼她又算什麼?
繞珍悚然憶起自己的特殊身分--闖入者,英文叫BURGLAR或INTRUDER,依據中華民國刑法第三百零六條︰無故侵入他人住宅,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百元以下罰金。
苗頭不對,先溜再說。她埋頭鑽向房門口。
「想跑!」轟隆隆的悶雷自她頭頂上炸開來。
鐵鉗似的硬臂擒獲她的蠻腰,仿真老鷹抓小雞的姿勢,居高臨下將她提起來。
「強盜!放開我,放開我!」她死命掙月兌對方的掌握,無論如何也要逃出犯罪現場。
「惡人先告狀!」「尸首」嚴酷的低罵聲從她上頭三十公分的地方流轉下來。「我問妳,妳偷了我多少東西?」
顯然「死尸」足足高她一顆頭。
繞珍霎時察覺自己陷入極端不利的境地。敵人自身後制住她的雙手,兩臂隨便一抬就把她臨空舉起來,她一身的防衛絕招根本英雄無用武之地。
「我不是小偷,放開我。」
說來真是蹩腳,纏鬧到目前為止,她連人家的長相是圓是扁都模不清楚。但也幸好如此,對方亦沒能瞄清她的外貌,以後在警察局指認的時候才不會穿幫。
「廢話,妳不是小偷,只是想闖空門。」「死尸」的語調屬于男低音,一日一聲帶震動起來,胸膛便跟著咕隆本隆作響。
在她記憶中,高中時期記她小餅的軍訓教官就配有相同的嗓門。顯然她跟聲音低沉的男人天生相克。
「我哪有闖空門?」她奮力澄清自己的無辜。
「否則妳如何稱呼自己擅入他人私有土地的行為?」他質問。
「……闖空門。」她不得不附和「尸體」的觀點。
瘦扁的嬌軀倏忽被轉了一圈。
「妳是哪戶人家的小孩?」「尸體」冷沉著惡狠狠的口吻嚇問她。
繞珍反抽了一口怨氣。小孩?她長得像小孩嗎?她堂堂大姑娘,好歹臉蛋俏麗美觀,上圍縱使構不著三十六吋的聖母峰之流,可也稱得上「挺有肉」的,僵尸先生居然喚她「小孩」!虧他們倆現在還面對面貼得緊緊的……
「啊!」她忽然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
「嘎?」僵尸先生冷不防被她嚇松了箝制。
繞珍撲通跌坐在地毯上,暫時得到自由。
這個殺千刀的登徒子居然踫到她的酥胸!她緊守二十二年的美麗防線!繞珍哪還跟他客氣,一記「倒鐵拐」鉤向僵尸先生的小腿。
僵尸先生吃了第二記悶招,雷峰塔似的大塊頭嘩啦塌下來,當頭壓向她嬌瘦的軀干。
山崩了!
她四肢並用,忙不迭爬開「尸體」著地的定點。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繞珍把握契機,一個箭步竄出主臥室,三步一大滑、兩步一小跌地滾向樓梯口。
「別跑!」獵人迅速拉近追殺的距離。
脊骨的神經告訴她,僵尸先生打算重演方才制伏她的手段,再度從身後偷襲--她的足下猛地踏中一顆圓硬的物體。
天助我也!滑倒的姿勢湊巧解救她避開僵尸先生的擒抱。
繞珍在一秒鐘內領會到拯救自己的物體是啥玩意。棒球!
她完全憑直覺反應,垂手撈起拳頭大的武器,擺好POSE,投出……
「哎呀!」敵人應聲倒地。
好球!
武器依據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原理,彈回她的手心。
僵尸先生三陣出局!
「BYE--BYE!」她施展出「前田徑隊隊長」的本領,邁開飛毛腿,頭也不回地沖出華宅。
燻涼的晚風拂起她寬大的球隊T恤,公牛圖案皺起猙獰的眉頭,狠狠瞪望著二樓窗台。
中原標準時間,七點整。
夜,才剛揭幕……
※※※
頭好痛!
「噢……」
次晨,忙碌了半個夜晚的探險家扶著抽痛的額側,跌跌撞撞地踏下櫸木樓梯。
晨陽彷佛嘲笑她的狼狽,明知她的眼瞼酸澀得無法眨開,卻一股勁兒透過玻璃窗,大剌剌地迸射在她臉容上。
「難怪後羿要射太陽。」她發出怨恨的低喃。
樓梯轉角的立身鏡映照出她的落拓和缺眠。
原來她家樓梯間也有鏡子,可見變態者不只昨夜的僵尸先生,她的天才雙親也高明不到哪個等級去。
「阿珍,趕快下來吃早點,妳九點不是有課嗎?」她娘操著台灣國話咆哮。
「小聲一點啦。」繞珍支著作痛的螓首,慢吞吞捱向一樓正廳。
牛皮沙發輻射出無限的歡迎,她哼吟幾聲,癱坐進去,昨晚隨手擺放在茶幾上的棒球彷佛化身成一張圓臉,譏嘲她探險過度遺留下來的筋骨酸痛。
「臭球,還不是為了你!」無辜的球被她捏進手心。
那個邪惡的僵尸先生也月兌不了關系,明刀明槍攻擊她還不夠,夜里竟然闖入夢中糾纏她。整個晚上她腦中不斷浮現一對銳劍般的濃眉,和兩只深不見底的眼眸,暗幽幽的,猶如詭秘的太空陷阱「黑洞」。
「昨晚我們去吃喜酒,妳是跑到哪里玩了?怎麼會玩出一身傷?」葉母從廚房門口探出圓嘟嘟的福相。
「也沒什麼,說出來妳一定不信。」她有氣無力的。「我只不過被一顆棒球整慘,和僵尸打了一架,又摔了三跤,再從私人的玩具反斗城月兌逃,然後就回家了。」
葉母膛瞪著她,良久。
「吹牛也不打草稿。」腦袋忽地縮了回去。
「我就說妳一定不信嘛!」她拉平自己委靡的身軀。
「散塔露琪雅」的音樂門鈴彌漫空氣間。
奇了,早上七點半就有訪客上門。
「阿珍,去開門。」葉母的雞貓子嗓門透天作響。
「我已經死了。」她舒適安泰地陷入沙發中,拒絕移動身體的任何一處關節。
「猴死囡仔!」葉母嘮叨著,認命地離開廚房應門去。「一定又是妳那個老頭子,明明提醒他出門晨跑不要忘記帶鑰匙,他就是會忘記,非要麻煩老媽子幫他開門……啊你是誰?」
陌生人哩!
繞珍癱平在沙發里,隔著椅背沒法子瞧見門口的方位,不過聆查母親大人的語氣,儼然好奇超出危機意識,對方的儀表應該非常正派。既然如此,就不煩勞她起身了。
「對不起,敝姓袁……」彬彬有禮的男低音鑽入她耳膜。
怎麼如此耳熟?
「……我住在隔壁那棟洋房。」
棒壁的!這會兒她渾身的寒毛全部站起來竊听。
「啊我們隔壁明明沒人住。」葉母包打听的情操立刻冒出頭。
「是這樣的,我前幾年一直駐守在歐洲,昨天下午才搬回來,因為房子疏于照顧,水電和瓦斯已經被人停掉了--」陌生人以悅耳的低音吐露著懇求之意。
繞珍的心當場涼了一半,另一半未涼的芳心也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要命!僵尸先生想做什麼?莫非她昨夜遺落了任何物品,引導他調查到自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