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煞步停在出鎮的青石子路口,放眼望去,黑黝黝的夜空掩著月娘的淒冷興華,孤獨的石板路直延伸至黑暗的盡頭,兩旁的樹影搖曳,卻沒有佳人的蹤跡。
可以想見,她的腳程快了他三倍不止,此刻恐怕已經繞過兩座山坳。
匪夷所思的娘兒們!他究竟何處得罪了她?
當然,他在鳴玉苑里的「暴行」確實讓她的名節受到「一點點」損害,但她又沒有提出要求他賠償的條件,就這樣無緣無故地狂飆他一頓,又莫名其妙地消失,這算什麼跟什麼?
丙然如他同母異父的小弟封致虛所言的,女人心正像天山頂峰的千年雪蓮,即使旁人跌破了腦袋,也只能模著滿把冷空氣。
致虛……對了,六日之前,致虛親眼目睹他和柳朝雲摔落數百丈高的絕壁,之後他一直無法捎去自己仍然生還的訊息,致虛可能已經急白了烏發。他得趕緊前往臨近的大城市,找著天機幫分舵的落腳處,委托小嘍羅替他帶個口信給新上任的封幫主。
他暗暗思索片刻,距離此地最近的繁華城區應該是平陽城,既然自己武功已失,不妨暫時安分一點,靜消消地模進城門里,想來應該不至于惹上哪門子大麻煩。
孰料,甫踏進平陽城的第一家飯館——虧他還特地挑了一間最落魄而不起眼的小客棧——三條大麻煩馬上出現在他眼前。
可見,人哪!倘若時運不濟,即便是白天走路也會踢到鐵板。幸好他的內力在這一瞬間是靈光的。
他已經發現,長程奔走之後產生的體熱,往往能稍微壓抑住羶中穴的寒氣,讓真氣恢復短暫的活絡現象。方千鶴他運氣不好,早不打晚不打,偏偏選中他趕完數百里路的運動過後。
「你們想死還是想活?」平淡的語氣蘊含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想活,當然想活。」手下敗將們嗑頭如搗蒜。
「想活就給我滾出去。」時間拖得太久,只怕又會讓他們看出破綻。
「是、是。」兩人抱著劇痛的傷勢,一步一步挨向大門口。這個當口,他們巴不得自己的背上長了翅膀,立刻遠離可怖的掃把星。
「哇……」朝雲咋舌不下。幾乎連她也要相信,眼前的男子才是正牌的聞人獨傲,以前與她同行的落魄男人只能算冒牌貨。「閣下貴姓大名?」
「你連我也認不出來?」他氣惱的瞪她一眼。這女人委實太三心二意,轉眼間便將他忘得一干二淨。
「誰教你短短幾天之內馬上從狗熊變英雄,我當然不敢置信。」她皺了皺形狀優美的鼻尖,俏皮的動作剎那間鮮活了她的眉目五官。
聞人獨傲的焦點忍不住黏附在她在面容上。
以前好象忽略了,她的唇形呈標準的菱角狀,嘴角微微上揚,仿佛生下來就是為了甜甜的笑……
「老大。」打老遠傳來一串嚷嚷。
又來了一票!曾老頭的店面今天生意也未免興旺得太離譜了。
喧噪的叫鬧聲漸漸移近小飯館,六個平時與劉真在地方橫行慣了的小地頭蛇一窩蜂涌進店門。
「劉大哥,咱們在路上遇見著曾老頭,他告訴我您上他的破店喝陳酒、玩姑娘,怎麼這種好事不叫兄弟們也軋一腳?」第一個痞子跨進門檻。
「是呀,您也清楚兄弟們好久沒……大哥?」這伙人終于發現他們的大哥大大被人修理得非常徹底。「是誰將你們傷成這樣的?」
「殺千刀的,哪號人物膽敢在咱們的地頭上動土?」大關刀 啷一聲抽出刀鞘。
「聞……聞人……」豆大的冷汗從劉真額頭冒出來。
「聞人?」大伙兒面面相覷。好熟的姓氏。
「聞人獨傲?」其中一位小角色猜出正確謎底。
方千鶴劇痛得幾乎無法點頭。
糟糕!聞人獨傲可以感覺到真氣從他的血脈中一點一滴的褪去。今番真的惹麻煩上身了!
他悄悄向她使了個眼色。
「嗄?」她不認識她肚子里的蛔蟲。
沒時間解釋了!他們必須攻對方個措手不及。
「沖!」聞人獨傲低喝。
他鼓起體內最後的一絲真氣,抓起滿把竹筷射向眾人。木著如箭矢般,直直刺進堅韌的肌肉,三、四個人驀然痛叫著跪倒在地上。
中了!
「大伙兒一起上!」方千鶴勉強找到狂吼的力量。
聞人獨傲回臂抱住朝雲,身影晃動,已經閃過礙手礙腳的流氓群。大爺今天沒工夫與你們打!
「你們還不快追?」劉真顧不得已方人馬是否勝得過名捕,總之這口惡氣非討回來不可。
眾嘍羅們你望我、我望你。追他?追天下第一名捕?
他們充其量只能算是區區的地頭痞子,即使送上門替聞人獨傲擦鞋,人家還嫌他們手腳太愚慢,誰有那個膽子敢追上去送死!
「我叫你們追,听見沒有?」劉真的腦血管漲出太陽穴。
老大的吩咐已經說出口,看來不追不行。
「……是!」六個人硬著頭皮追了上去。
跑出三里,聞人獨傲的腳程明顯地遲緩下來。
「大捕頭,跑快一點。你當咱們在玩老鷹被小雞捉?」她掛在他臂彎里,動口不動腳。
一滴汗珠順著他頰畔滑落她的衣襟。
朝雲立刻皺起嫌惡的眉心。她已經夠「香氣四溢」了,不需要他的汗水再來加添一味。
朝雲抬頭正想責怪他,不期然的,斜睨到他冷汗涔涔的表情。
短短三里的腳程竟然讓他喘成「累人兒」,果真浪得虛名。
「你還撐得下去吧——」最後一個「吧」字位長為驚慌失措的音符。
他腳下忽然重重顛躓了一下,兩個人同時跌在黃沙地上。
「聞人獨傲?」她終于察覺他的情況相當奇怪。
他的牙關明顯交響著「的的」的節奏,四肢已經被凶猛的顫抖控制住。
她抬手觸模他的額際,寒透指尖的涼意不禁使她打個冷顫。天哪!他全身凍颼颼的,仿佛跌入冰窖,而且待上十幾個時辰似的。
「你生病了?」她心慌的扶起他虛軟的身體。
季節似乎在他體內進行著截然不同的腳步。外在的世界仍然停留在秋色怡人的時節,他卻恍如處身寒冬的盛雪中。
「快……快走……」他的手指勉強揪住她的前襟。
「走到哪兒去?」長到這個年紀,從來只有別人照顧她的份,她還沒接觸過必須完全仰賴她的病人,朝雲理所當然的慌了手腳。
「右邊……十里……有廢屋……很隱密……」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句交代。
第五章
大捕頭……大捕頭……
黑暗盡處,幽渺無邊的濃霧包裹著他的世界。隱約之中,綿綿的、情切的呼喚聲敲響他的神智。
大捕頭……
「水——」微弱的申吟逸出他干澀的唇。
立即的,一塊浸透水的棉布靠近他的嘴旁,輕輕滋潤著已經干裂出傷痕的唇瓣。聞人獨傲微微舌忝濕了舌尖,喉頭立刻咕嚕出滿足的申吟。
「聞人,」清弱的女聲湊近他耳畔低語︰「你不要不緊?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你……你快點醒過來,不要嚇我……」
說到最後,溫柔嗓聲已經含著哭音。
他緩緩撐開眼瞼,朦朧感覺到自己似乎橫陳在冷硬的石板床上,身軀覆蓋著一條嗆出灰塵味兒的破毯子,還來不及觀察詳細的外在方位和時間,大腦突然被緊鎖在四肢關節的麻痹感嚇住了。
「我——我的手腳——」他掙扎著要坐起來。
「不,別動!」朝雲連忙壓住他的胸膛。「你的內息還沒調勻過來,千萬不能輕易移動。」
他努力地想活動左手的肌肉,但整只手臂僵硬得仿佛木頭雕刻而成,連半寸也舉不起來。他的全身居然不听使喚!發生了什麼事?他變成廢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