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自願的?」她的語音听起來有些古怪,然而從他的角度無法觀見她此刻的表情。「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雖然柳朝雲表現出難得的寬宏大量,他仍然愧疚得一塌胡涂。「但,隨意踫觸你的身子終究是我的過錯。」
「我說過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听見沒有?」她莫名其妙地發飆。
洗臉盆以殺人的勁道攻向他的果軀。聞人獨傲忙不迭地閃開,這片刻的延頓已經夠她奔出上房。
「柳姑娘!」他七手八腳地套上衣物。「柳姑娘,請你听我解釋!」
玲瓏的倩影閃逝于前院的門扉。
聞人獨傲乖乖地追上去,他敢肯定她的怒火足以引起十處森林大火。
唉!歹命!為何必須在功力最弱的時候從事所有苦功?一會兒追人、一會兒被追,一會兒打人,一會兒被人打,看來在真氣完全恢復之前他已經被這幫人給整得神智失常了。
而且他也不懂,假若柳朝雲不需要他的道歉,那麼,她希望他如何彌補?
第四章
大呆頭!笨豬頭!鄉花枕頭!真該賞他一頓重拳頭!
朝雲一古腦兒往前沖,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唯有滿心極想掐死某個臭男人的沖動。
熬道人家的名節白白被他糟蹋了,到頭來他只懂得隨口撂下一句「失禮」,他以為這兩個字具有起死回生的神奇療效,足以弭平任何羞辱嗎?
那麼你希望他如何補償你?心靈深處有一個微弱的聲音悄悄地問。
緊繃的俏臉驀地妍紅了。誰希罕他的補償?她巴不得下半輩子永遠別再瞧見他。以後如果再讓她遇見聞人獨傲,她保證一腳踹得他遠遠的。
曠野中,月色溶溶,秋末的夜風刮響了層層疊疊的林木,咻咻的風息仿佛替她的「保證」加上一個問號。
——是嗎?
莫名其妙的,她的容顏忽然又嫣紅了。
※※※
漫無目的地晃了兩天,第三日正午,朝雲翩然立在一座古磚砌築而成的城門口。
「平陽城東」,牌牆上方的石匾額如是鐫刻著四個大字。自從她離開山林之後,所接觸到的第一處繁華就是這平陽城了。
人家常說「適得其所」,這句話不是沒有原因的。虎落平陽,完全符合她目前的寫照。
平陽城位于山西省境內,屬于太原府的轄地範圍,城域上臨近黃河支流,因此市集的小攤商經常販售著鮮美的魚產水貨。
她踏入城門內,滿心打算找個地方大魚大肉的狂吃一頓,但經驗告訴她,以自己此刻衣衫襤褸的程度,大概沒有任何一家稍具規模的客棧願意撥出人手來執行她,即使她腰纏萬貫也一樣。還是識想一點,隨便挑間不起眼的客棧打尖吧!
才剛跨進「有間客棧」的門口,店家意外的歡叫聲差點嚇到她。
「宋家嫂子?」一個五旬開外的老頭兒歡天喜地的繞過櫃台,匆匆迎向嬌客。「嫂子,您也來平陽城啦!」
朝雲記得自己在平陽城里並沒有熟識的朋友,而且對方叫喚的還是她婚後的稱謂。
雖然她嫁給宋定天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江湖上仍然習慣以「柳姑娘」的名號來叫喚她。自從天哥去世後,更是罕少听聞別人喚她「宋夫人」或「宋大嫂」。莫非對方是天哥的舊識?
她偏頭打量店家的形貌,猛不期然勾起四年前的記憶。
「啊!曾老,是你。」她歡欣的叫出來。
「嫂子,原來您還記得小的。難得在平陽城里遇上您大駕光臨,您可得留在小店里,讓小的好好招待您。」曾老頭鞠躬哈腰的,依然不改從前對她的尊重。
宋定天在世時,曾老頭曾經在他的手底下當過差。
論年紀和資歷,曾老頭其實比頂頭上司痴長了二十來年,然而他對宋總捕頭的辦事手段卻打從心眼里佩服,甘心屈居在後生小輩的官餃底下。
宋定天意外遇刺之後,他感嘆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別一個真正為民著想的好捕頭,干脆辭了六扇門的職務,避居到天高皇帝遠的市集里做個小營生。
「你怎麼會落戶平陽城呢?」她隱約記得,曾老的老家似乎是揚州。
「老家里也沒多少親人,所以小老兒獨自前來平陽弄個小生意做做。」曾老頭非常熱心。「嫂子,人想吃什麼盡避說,老頭子包管弄出來讓您嘗鮮。」
「多謝你,我隨便吃吃就行了。」朝雲感激不盡。離開塵世好一陣子,她都快忘記被人歡迎的感覺是何等滋味了。
曾老頭連忙端出客棧內現成的幾樣小菜。鹵白菜、女敕腐炖牛肚、粉蒸腸……饞蟲全部時含在她的舌根下蠢蠢欲動。
「嫂子,最近外頭時局不定,像您這樣花朵兒一般的婦道人家最容易招惹歹人的覬覦,平常時候千萬不要經常出來走動。」曾老頭偷偷打量幾眼她的形貌,越看越難過。宋大嫂向來注重外貌的修飾,今兒個瞧上去既邋遢又風塵僕僕,顯然日子過得並不如意。「……嫂子,如果您不嫌棄的話,索性留在平陽城里,讓小老兒來詞候您。」
朝雲差點嗆倒。
「不用了,我一個人過得很好。」起碼還沒淪落到必須仰賴亡夫部屬的鼻息過活。
她順著曾老頭的眼光,低頭端詳自己捧著雞腿猛啃的狼狽相,看起來真的有點淒慘,顯然她這副活似餓死鬼投胎的饞相帶給曾老頭錯誤的印象。
「曾老,其實我的生活過得很安逸服,並非如你想像的那麼惡劣。」除了認識聞人獨傲的這一段時間之外。
奇怪!她怎麼又讓他的形影溜進自己腦海?
「那就好。」曾老看起來似乎有點懷疑。「總之您如果有任何需要,千萬記得捎個訊兒給我,小的保證幫您辦得妥妥帖帖。」
「我知道。」她感激的微笑。「倒是你,曾老,你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順吧!」
「我……」他的口吻忽然轉為遲疑不安。
「怎麼了?」她停下吞咽的動作。
「這個……有些事情……」曾老頭吞吞吐吐的。「原本我想等到日後有了結果再告知您,沒想到今天偶然在平陽城踫面,這個……」
「人有話直說無妨。」看在天哥的份上,如果他的舊部屬遇到任何疑難雜癥,她決計不會袖手旁觀。
「您也知道宋捕頭過身之前,恰好……呃……」他一會兒搓搓手,一會兒模模頭,似乎面臨某種天大的難題。
「你打算告訴我的事情和天哥有關?」她水盈盈的眼眸霎時蒙上警覺的精光。
兩年前的某個冬夜,她丈夫受到十七個夜行人包夾圍攻,力戰到最後一口氣,雖然收拾了其中的十一尾小賊,自己的貴命也葬送在其他人手中。時到今日,那群神秘殺手的身份仍然掛著天大的問號。
「我——」他的眉頭足足皺結了一盞茶的工夫。「算了,我現在也搜集不到確切的證據,還是等我再明查暗訪一些時日,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再談。」
他居然又不肯說了。莫名其妙!
朝雲明白曾老頭的執拗個性,只要他打定了主意把事情放在心里,即使天哥在世也奈何他不得,更甭提旁人了。
「曾老,看來你在衙門的差使雖然擱了下來,辦案興致倒還挺旺盛的。」她挑個不著邊際的話題開口。
「老了,沒用了。」曾老頭頗為感嘆。「四年前新皇登基,大力拔擢年輕有干勁的文武將軍,著實掃除了不少先皇遺留下來的陳腐弊端,外面的大千世界已經變成年輕人的天下,咱們這些老江湖也該退隱下來享享清福了。再說,小老頭本來就是個庸庸碌碌之輩,才會苦拼了三十年,退差之時仍然是個小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