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吞了一口唾沫,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呃,瘋子虛,不是我懷疑你的能力,可是你真的打得倒它嗎?」封致虛回眸瞥了她一記冷冷的眼光,不屑回答這種有辱身分的問題。「讓開!」說著,他單手頂住她的蠻腰往後一送,讓她安全地藏在樹干後頭。然後他低身斜斜挑起半尺來長的枯枝,剝掉枯松的外皮,形成如利鋒的尖頭,儼然一柄現成的稱手兵器。「唔嘩──」黑熊充滿威脅地欺向他。「畜生,看劍!」木枝上、下、左、右分別點向黑熊的要害。
黑熊的眼前閃過白晃如光的亮點,刺眼地眨了幾下,封致虛趁它閉眼、眨眼的空隙刺向它的下脅。黑熊挨了這一刺,疼痛得狂叫一聲,四肢重重踏回地面,退後幾步,搖頭擺尾地怒瞪他。封致虛適才的劍擊使出七成力,縱使是武功強悍的人,受在身上也非一劍刺穿不可,然而大黑熊的皮厚骨粗,居然將他的劍力硬生生地抵擋下來。「好!」他不禁有些佩服它的韌性。「再吃我一劍。」一套天山七式揮舞開來,黑熊壓根兒不是他的對手,轉眼間挨了他的三擊重手,黑黝黝的皮毛終于滲出鮮紅色的血液。原本受了傷的猛獸性子會越來越凶猛,但是這只黑熊甚是聰靈,立刻明白自己遇上了難得的對手,再戀戰下去只怕連命也會葬送在此地。吼吼的狂叫聲漸漸轉為驚慌失措的哀鳴,封致虛眼見它氣餒了,突然攻向它的下盤,使出十成勁力撂倒它。轟隆!宛如山崩般的巨響,黑熊跌倒在地上。好機會!
「趁早讓你投胎當人。」他舉起木劍,猛然朝它的心口戳下去。
「慢著!」守靜忽然喝止他。
直直刺向黑熊心髒的木劍受到她慘叫聲的驚擾,微微一斜,以寸許之差削過它的皮毛,釘進柔軟的泥土地。「唔……唔……」黑熊慘鳴起來。「搞什麼?」他氣呼呼地回頭大罵。
「你……你不要殺它好不好?」她怯怯地替大黑熊請命。
啥?不殺它?
「你不是想吃熊掌嗎?」他可是好心想填飽兩人的肚子。
「我……我覺得它好可憐……」她的嗓音開始發抖。「其實它也沒做錯什麼嘛!只恰好生為一只熊,這種命運又不是它自己能夠決定的,我們居然因為肚子餓就起了殺機隨便便奪走它寶貴的生命……」說著說著,同情心迸發得越發洶涌。「你玩我?如果不想吃,為什麼一開始不事先說清楚?」居然等到他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制伏猛獸後,她才輕輕松松地撂下一句「拒吃」。她以為和野熊打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嗎?大顆大顆的淚珠宛如下雨天的洪流泛濫出她的眼眶。「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看,它好可憐!它的寶寶也好可憐,如果你殺死它,熊寶寶就變成孤兒了,然後這世界上就多了兩只沒有娘的野熊,而他們失去母親的原因,只是因為兩個人類肚子餓了,這不是很不公平嗎?」她越說越難過,嗓音驀地抽抽噎噎起來。「想想看,以後他們遇見其它熊,大家聊起失去爹娘的經過,其它熊只可以正義凜然地陳訴,自己的爹娘如何英勇地保衛家園,為了兒女而戰死在敵人手上,只有這兩只小熊的娘是為了‘有人肚子餓’而死于非命……嗚……好可憐……你不要殺它嘛……野生的果子也很好吃呀,我可以摘桃子給你吃,你高興吃多少我就摘多少,你不要殺死它嘛,哇……」功力太驚人了!南宮守靜從醞釀淚意到傾盆大雨只需一眨眼的時間。是不是所有姑娘家都和她一樣情緒化?瞧她哭的悲天慘地的,活像他是個狼心狗肺、狠心殺熊的惡賊似的。「喔──嗚──」兩只熊寶寶彷佛接收到某種感應,也跟著她一起引吭悲嚎。「哇──可憐的熊寶寶!」她居然沖過去和它們一起抱頭痛哭。這算什麼跟什麼呀?活月兌月兌的曠世人倫大悲劇。
「別哭了!」他終于明白這丫頭為什麼會餓肚子餓到如此悲慘的境界──她壓根兒不知道該如何狩獵。不,更正,應該說,她可能明白狩獵過程必須準備的一切步驟,然而捕獲獵物時,她往往嚇得比受捕動物更厲害──就像剛才她打算殺他一樣──所以打死她她也不敢動刀子,只好乖乖放它們走路,再隨手摘幾個野果子充饑,然後把自己餓得半死。如果她以為接下來的日子里,他打算陪著她委屈自己,那她可就大錯特錯了。「咱們不要吃它們好不好?」淚盈盈的眼眸含著兩汪清泉。「唔?」三只熊也一起凝向他的臉龐。
這一瞬間,他忽然產生荒謬得想爆笑出聲的沖動。這四雙眼楮居然出奇的神似!盡避歷史悠久的污垢遮掩了她的真實面目,然而,兩扇睫毛下透出的瑩黑色瞳目,隱隱跳躍著哀懇、求告、希望、不可置信等諸多信息,如同兩顆上好的黑珍珠,直直望進他的心底。他如何能忍心毀滅三雙幾乎和她一模一樣的眼眸?竟然對敵人的女兒心軟?看來他真的倒大楣了。
「好吧,反正熊肉也不好吃。」完全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心態。
「真的?」粲然如星的眼波漾出滿懷希望的光輝。
「還要我指天發誓不成?」郁卒的臉孔拉得老長。他為何如此輕易地被她的眼眸牽動?「那我們可不可以送它們回洞穴里去?」簡直得到一寸鯨吞一尺!「再吵我就吃涮熊肉!」他凶巴巴地吼她。
敝怪!守靜二話不說地收住奔騰的淚水,一個箭步跳離熊寶寶,滿臉諂媚的表情宛如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只差沒伸出舌頭來舌忝他兩口。咦?小丫頭破涕為笑的模樣還挺可愛的。不行不行,他必須自我克制,不能再對她心軟,畢竟他打算剿滅她的老巢呢!再這樣下去,難保封致虛大俠不會「淪陷」,真的變成「瘋子虛」。
※※※
鎮市的千奇百怪對南宮守靜而言是陌生又新鮮的。
雖然她老頭名列「道上大哥排行榜」的前幾號人物,然而南宮勞將她保護的非常周到。畢竟同行相忌嘛!為了不讓那些「忌」他的家伙綁架了寶貝女兒,藉此來威脅他,守靜自幼身邊就圍滿師兄,師弟,而且足跡從來沒有踏出天機幫據點方圓五里以外的範圍,所以基本上她只能排進「井底蝌蚪」的程度──距離「井底之蛙」的高級階段仍然有待努力。這幾天適逢各地正在舉行中秋佳會。她的眼楮眩了!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花樣如此繁多的節慶把戲,諸如踩高蹺、吞火劍、指揮牲畜表演特技等等,都帶引出她無數的疑問。「那個矮子真的以為他踩在兩根木竿上,人家就會相信他的身量天生就長這麼高嗎?」她的語氣充滿了困惑。「閉嘴!」「為什麼劍刃上要點火?改成淋硝酸水會不會比較刺激?」她還提出建議。「求求你閉嘴!」「咦?那邊有人揮鞭子趕狗狗跳火圈耶!」她頓了頓,發出有些不屑的評語。「狗跳火圈有什麼稀奇的?人跳火圈、狗揮鞭子那才好看。」「拜托求求你閉嘴。」「嘿,你的每一句話都會把前一句的用字加進去耶!那下一句你打算如何變化?」好奇寶寶終于轉移目標了。封致虛懶得理她,不過守靜姑娘天生懂得自得其樂。「下一句應該說︰‘我拜托求求你閉嘴。’再下一句是︰‘可憐的我拜托求求你閉嘴。’再下一句則是︰‘悲慘可憐的我拜托求求你閉嘴。’再下一句是︰‘生活悲慘可憐的我拜托求求你閉嘴。’然後再下一句……」光是這個話題她自己就研究了一個時辰。小表頭一個!沒時間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