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砰地一聲撞開,兩、三顆腦袋伸進來探頭探腦,好幾次手電筒光線沿著壁櫥門縫射進來,薄薄的白瓦在他們的臉上暈開。
「找找衣櫥里。」步履聲朝他們的方向移動過來。
樓定風悄沒聲息地抽出藏在褲管里的銀刀,只等來人自投羅網,想法子挾持對方以月兌離今夜的重重包圍。
「有人逃下樓了。」遠遠傳來一聲呼喊。房里的人傾刻間走得干干淨淨。
兩人同時松開一口緊氣。
然而,一直被困在房間里也不是辦法,他們必須離開這棟房子才有生路。
「水笙?」靜謐的室內突然響起低喚的男音。「水笙,你們在這里嗎?如果是,請回答我。」
施長淮!他審視水笙慘白的臉容,快速地盤算片刻。她的狀況禁不住整夜的折騰,再這樣下去,非但孩子保不住,她的身子也有危險。
只好賭上一賭。
「我們在這里。」他推開櫥門,腦中因為失血而暈眩,躓踴跌下柔軟的地毯。
「樓大哥!」她驚喊,不顧自己作痛的月復部急急扶住他。
「有沒有受傷?」施長淮還是比較關切她。
「沒有,可是樓大哥……」
「我沒事,子彈擦過臂而已。」他撒個小謊。「水笙的情況不太好,先送她離開這里要緊。」
為了水笙施長淮絕對會想辦法護得周全。
「你們等一下。」施長淮轉出房間,過了一會兒帶著兩套黑色的長衣回來,顯然是從他的同伴身上「借」來的。「趕快換上,我帶你們出去。」
兩人匆匆改扮成夜行人的衣裝,跟隨他出去。
二十來個打手搜遍了三層樓高的宅子,整整三十分鐘仍然找不關甕中之鱉的影子,再如何遲鈍的人也該開始懷疑了,遑令精明如同姜文瑜。
「沒找到人嗎?」負責搜索室內的大漢最終聚集在大廳里,姜文瑜寒冰冰的眼芒迎上他們回避的視線。
二、三十人的探尋隊伍居然逮不著兩只小兔子,實在很難向出錢的老大交代過去。
「剛才是誰嚷嚷有人逃下樓的。」唐正文開始憂慮今晚會功敗垂成。
「好像是施先生的聲音。」打手之一回答。
姜文瑜糾緊眉間彎曲的弧度。過去幾天以來她擔心施長淮會趁機向章水笙通風報信,于是暗中找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今夜又委派他負責監督外圍的工作人員,真正的目的也在于交由留守的人力看住他,難道他真的那麼神通廣大,悄沒聲息地溜出他們監看的鷹眼之外?
「施長淮呢?」毀滅性的因子在她體內雄雄燃燒。
她苦戀施長淮卻得不到他的心,滿腔付出的柔情早已轉華為憎恨。既然她得不到他的心,他也別想稱心如意!當初讓他全程參與計劃的目的,便是想讓他親眼目睹、親自參與愛人慘死在眼前的陰謀,叫他只能空自哀嘆一輩子,嘗嘗「君王掩面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的滋味。她無論如何也不容忍弄巧成拙的場面發生。
「剛才他帶著兩個人走出屋子。」唐正武踴躍提供意見。「其中一個受傷了,他可能帶他們回總部上藥吧!」
「受傷?」唐正文納悶。
「對呀!他們經過我身旁的時候,我隱隱聞到一股血腥氣。」
他帶著兩個人離去,其中之一受了傷……
「白痴!」姜文瑜猛然領悟過來,氣得破口大罵。「那兩個人就是樓定風和章水笙,還不快追!」
施長淮,我就不信你有法子領著他們逃出我的天羅地網。
吉普車極速馳入顛箕崎嶇的林間小路。
盡避他們已經與大宅子的凶徒拉開一小段距離,空氣間卻竄開幾縷火花四冒的騷動,傳告他們行藏似乎被察覺了,敵人正飛速地追趕過來。
水笙坐在兩個男人之間,施長淮負責開車。
樓定風偏首,焦點凝聚在她淡白如凝脂的臉蛋。
今晚真是夠她折騰的了,好端端睡在床上,卻莫名其妙地飛來一場橫禍。
「怕不怕?」他憐惜地吻了吻她的額頭,低問。
現在也顧不得是否該在施長淮面前矜持或克制問題。
她搖搖頭,鑽偎進他胸懷,默默從他熟悉的體味中吸取振作的力量。
無論將來是生是死,是福是禍,逃月兌或被擒,好歹他們仍然陪伴著彼此。只要有他在身邊,她的心頭就感到平安喜樂,任憑外在的風風雨雨再猛烈也不怕。
一直以來,她總是懷著類似的想法,將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的箴言奉如圭臬。因為對她而言。「章水笙」真的死過一回,當她從醫院中覺醒,眼底駐進他身影的那一瞬間開始,重生的命運之弦便緊緊擊系于他平穩的軌道。
這是一種雙方皆逃躲不過的淪陷,天神掌中的命定,他們注定要纏繞上生生世世,誰也放不下誰。
未來又將遇上何等亂世,原本就是個未知數,然而只要他們長相隨,她就不至于墮于憂患的深淵。
「肚子還痛嗎?」他為她感到心疼。她的世界原本可以幾平浪靜的,因為他一時的介入,她必須歷經一次又一次的生死關頭。
「不像剛才那麼厲害。」她的鼻端嗅到齲的氣味。「你的血止住了。」
「嗯。」他的右臂已經完全失去知覺。
「她……姜文瑜為什麼攻擊我們?」水笙有些愴愴然。她真的很喜歡這個高中同學。
「夜襲的主角是唐氏兄弟,姜文瑜只是他們的軍師。」施長淮忽然插口。
「唐?」他瞬間明白。樓、唐、施三家恩恩怨怨的戲碼又一次一演。「唐家的產業是他們兄弟倆自己敗光的,我只不過順勢接收再轉賣給其他企業。如果他們有任何不平的地方,應該自己想辦法解決,找到我頭上來做什麼?」
「其實大家肚里打的算盤都半斤八兩。那兩兄弟以為我和他們同仇敵愾,于是提議由他們負責除掉你,如此一來流金島的礦業股市勢必受到影響,我再拿出私人的錢財收買‘施展’的股票,以正統繼承人的身份重新收回經營權,屆時分他們一杯羹,讓他們回到拉斯維加斯一圓賭王發大財的美夢。」人為財死就是這麼回事。
「他們‘以為’你同仇敵愾?難道你不是?」吉普車越過一截樹干,重重顛了一下,他攬臂抱緊水笙,以免她又震得反胃難受。
施長淮瞟過去莫測高深的眼神,最後停在水笙容顏上,冷硬的黑眸忽爾放柔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累了,不想再陪你們玩下去。」大手輕輕撫上她的烏雲,順著絨黑色的絲緞滑溜下來。
雖然他的手勢非常溫柔,她仍然下意識靠向樓定風的頸窩。她只習慣被樓大哥觸踫。
施長淮忽然覺得心酸。
一切都變了。水笙不再是他的水笙,而是別人的妻子。她的心中不再有他,不再愛他。親眼見她投入旁人懷中比殺了他更痛苦,而他甚至無法怨怪她,因為她與他一樣無辜。以某方面而言,她的移情別戀並非出于自願,如果她的腦部未曾受傷,她會記得他,樓定風不會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然而,一切都變了……
「他們追上來了。」樓定風瞥見林子里若隱若現的車燈。看樣子他們的行蹤已經暴露。對方起碼派出十輛以上的吉普車出來追索他們,幸好施長淮對這片樹木的熟悉度比他們高,在樹干之間東躲西藏的,對方一時還無法掌握他們的確切行蹤。
「姜文瑜和唐氏兄弟不像你有能力花錢在警政機關打通關節,所以他們干完今晚這票就打算模黑偷渡出國,為了日後高枕無憂起見,無論如何也要逮到你們滅口。」施長淮多少了解姜文瑜的個性,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她會饒過水笙的小命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