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被罵得嘴巴扁起來。「好嘛!你以前何必吃那麼──‘風味特殊’的食物?」
「窮呀!」他坐在床沿埋頭吃面。老天爺!真的滿難吃的。「我很小的時候就成了孤兒,成天在街上晃蕩,自然是找到什麼吃什麼,哪容得我挑嘴?」
難得他主動提起幼年的經歷,水笙圓睜著媚黠的明眸,掃視他的臉龐。
「你的爸爸媽媽是什麼時候過世的?」親人俱歿的傷害性必定很嚴重。她思及今早樓定風莫名其妙發怒的場面,心頭仍然冒著冷汗。「他……他們的死因是不是和我有關系?你當初收留我的原因,也和這些舊事月兌不了干系對不對?」
他沉默了一會兒。
「嚴格說來,事情與你並沒有直接的關系。」該讓她知道多少?他蹙著眉心遲疑,終于決定說出大致上的實情。「但是令尊生前替殺害他們的凶手做事,協助那伙人逃過法律上的追訴責任。」
她「嗯」了一聲,不再說話,正合樓定風的意。他已經累了,突然找不出力氣談論太多幾十年前的舊事。
記掛了整整二十年,他真的覺得好疲……
然後她開始悶聲不吭地流眼淚。
「你又哭什麼?」通常而言。「章水笙哭」和「樓定風頭痛」之間可以填上等號。
「以前的事我又不記得……跟我也沒關系……你怎麼可以對我凶?現在我只認識你,甚至連我父親是誰都不知道……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原來你對我的照顧關心全部是假的……」開閘的水龍頭再度嘩啦啦地淌泄下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他趕緊祭出自己最常掛在嘴邊的七字真言。「我也沒虧待你呀!看看你,吃好的,穿好的……」
水笙可憐兮兮審視身上的破布和碗里的面糊。
「好吧!你‘通常’吃好的、穿好的。」他又好氣又好笑,「今天的情況特殊,就當做是野外求生訓練的課程好了,很多人寧願花大把銀子和你現在處境交換──唔!」
他起身收拾空碗的動作僵了一僵。
「樓大哥,你怎麼了?」她緊張起來。「啊!你的腿在流血。」
「沒事!」看樣子他腿上的尖刺不能等到風雨減弱了才找醫生診治。「幫我燒一鍋開水,把火爐邊的瑞士刀放進去煮一煮。」
她連忙照著他的吩咐做,再搶回他身旁蹲下,「有要亂動,把褲子月兌下來檢查看看。」
「喂,別──」他想保住自己的基本尊嚴,卻敵不過她四處亂模的小手。
「快月兌下來。」水笙解開他的紐扣,硬把長褲從他的臀部褪下去,還差點松手讓裹住香軀的毯子滑到地上。「嗯,傷口好深、好深。」
她裹住的毯子底下光溜溜的,一絲不掛地趴在他腿上替他挑樹刺。章水笙以為他是鐵打的嗎?
他的身體突然熱起來。
「別看了,把瑞士刀拿來給我。」
刀子消毒完畢,樓定風先拭淨傷口附近的污泥,接著來到困難的部分。他必須割開傷洞,把沒入肉里的針挑出來。
要命!他沒想到自己也有扮演藍波的一天。
「喂喂喂,你想做什麼?」那條腿已經受夠折騰了,樓大哥居然還想拿刀割它。雖然他是腿的主人,可是她看了會心痛呀!
「怕血就別看。」他深呼吸一下,在血洞口劃開小小的十字,臉色已然雪白得嚇人。疼痛與否其實在其次,倒是這種自己切割自己的感覺很恐怖。
「該死!」他的手指太粗了,無法探進傷口里拔出微小的入侵物。「水笙,過來幫我。」
「我……我……」她的臉色比他白上好幾倍,仿佛身受皮肉之苦的人是她自己。「你……你要我干什麼?燒……燒水?」
「干麼燒水?你以為我在生小孩?」他凶巴巴地罵人。「過來替我把木刺挑出來!」
挑刺,听起來好恐怖,血肉模糊……她用力咽下惡心的感覺。
「好……好。」顫抖的手指輕輕落在傷口上,冰冰涼涼的,樓定風霎時覺得熱腫的血肉鎮定許多。
她的小指陷進十字的中心點,注意到他的嘴角抿得更緊,當下放緩力道,微微旋進結實的肌肉里,小心地探觸、按壓……
「有了!」她的指尖踫到一個細小的尖點。
「拔出來!」他的臉色轉為青白色。「小心一點,別讓木刺斷在傷口里。」
「好。」她稍微恢復了信心,以指尖輕輕挑動刺的頂部,發現它不動如山,只好投與樓定風一記受莫能助的眼神,接過瑞士刀來,探進肌肉里挑弄細枝。攪弄幾下便感覺得出它有松動的征兆,連忙丟開刀子,這一回順利地抽出髒黑色的木刺。
終于!兩人同時松了一口氣。傷口比他想像中更深,起碼刺進肉里四公分以上。
大腿患處轉為隱隱的抽痛。他頹然躺回床上,低聲吩咐她︰「還有沒有熱水?傷口必須洗干淨才不會感染。」
「可是熱水洗不到里面的部分。」
「沒關系,聊勝于無。」忙碌了大半天,加上不多不少地失了點血,他開始感覺到困頓。
水笙躊躇半晌。誰知道風雨幾時停,如果樓大哥的腿不小心發炎時他們還走不出這座林子,怎麼得了?
她深深呼吸一下,驀然下定決心。
「水笙……」他的腿傷突然點上兩片軟滑的柔唇,緩緩吮出底部受污的髒血。
她吸一口,吐一口,直到冒出的鮮紅體不再摻有參參差差的雜質,這才停下來。
樓定風怔怔端詳她。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她的舉動無疑屬于親密之人才會做出的行止。她──真的當他是世上最親近的人?他的心中忽然亂調。
糟了,糟得一塌糊涂!他的決心和忿恨一次又一次承受章水笙的考驗,直到今天,他親人喪忌的今天,他竟然找不到半絲半縷恨她的力量。
真是直到今天開始?如果他對自己夠誠實,也應該會發現,其實打從一開始他對她便消蝕了好幾分報復的心態。他對她是另眼相待的,否則如今不會有章水笙存在。
「樓大哥。」她清理她他的傷處,服侍他安枕,逕自蜷縮在他的臂彎中取暖。「我睡不著耶!你和我說話好不好?」
「說什麼?」樓定風應答得心不在焉,他應該恨她的,應該恨的……
「談你以前的事呀!嗯……談你的女朋友好了,你以前有沒有特別欣賞的女孩子?告訴我她長得什麼樣子,人好不好、漂不漂亮?」她窩躺得更舒服一些。
他的思緒飄飄忽忽飛回數年前的午後,一個女孩從綠林里跑出來,澄亮的眼眸盯著他的臉,笑意盈盈地對他說︰「你長得很像蕭峰。真的很像哦!」
那個年輕無憂的亮麗女生……
「曾經有個女孩,」他緩緩啟齒。「我去她男朋友家里找零工時與她相識。」
「什麼?她已經有男朋友了?」水笙好生失望。
「對,而且她男朋友和我稱不上是朋友。」他微微一笑。「總之為了某種緣故我必須隱藏身份,留在她男朋友家的產業上工作,而她和我非常談得來,我們的感覺越來越好。」
「有多好?」水笙的口吻酸溜溜的。
「好到她曾經月兌口而出,但願我才是她的男朋友。」他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是嗎?」听起來不太像話。「不好不好,這女人太水性揚花了,樓大哥,你後來和她分開是正確的決定。否則日後遇見其他男人,難保不會把你踢開來,對別人投懷送抱。」水笙努力詆毀她。
他忽然輕聲笑了起來。渾沉厚實的嗓音在胸腔內翻滾,震得她的身體也跟著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