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人,而且微弱的吟囁聲異常耳熟,听起來彷佛年輕女人的腔音。
她提高警覺,觀察四周的環境,五分鐘後找出噪音的發源處。樹林進去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間廢棄的鐵皮屋,據說以前是替校方守夜的老榮民棲身之所,老人去世之後便空置下來,偶爾成為流浪漢們臨時借宿的免費旅館。
三更半夜,小屋里怎會有女人的呼叫聲?
會不會……是「好兄弟」或「好姊妹」?
媽呀!她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鬼。
「救……救命……」又來了。
表會求救嗎?可能性很低,可見對方應該是人。
懊不該過去看看?
畏怯的念頭理所當然佔了上風,然而身為「前任一幫之主」,她有義務關照道上的姊妹,尤其這串呼救的聲音委實耳熟極了,倘若對方以前跟著她混過,她明知人家有難還自顧自逃開,似乎少了點江湖道義。
避他的,除死無大事,先查清楚再說。
她使出吃女乃的膽識挨進鐵皮屋,埋伏在屋內聆听內部的動靜。
「我……好難過……救命……」听起來只有一個人。
斂眉深呼吸一下,吞了口口水,腳尖輕輕頂高薄板門。「誰在里面?」
小屋隱隱透出低暗搖影的蠟燭火光,沒人回答她。她探頭觀察敵情,蒙昧中瞟見一道蠕縮成團狀的人影臥在小行軍床上,屋內已經結滿蜘蛛網。她稍微推開門扇,對流的空氣揚起厚厚的灰塵。
「救……救我……」申吟聲融人幾分求援成功的釋然,床上人兒勉強翻了個身。
斂眉掩唇,以免自己失聲叫出來。範君敏!
「小範,你怎麼會跑來這里?」
「小……小畢……」範君敏痛苦地朝她伸出手。斂眉眼尖,立刻瞄見她的衣袖高卷,手臂上點點滴滴布滿青紫色的針孔。「救……救救我……」
「發生了什麼事?」她大驚失色,趕忙撲過床畔查看範君敏的情況。
探指測量她腕上的搏動,發覺她心脈振動速度快得離譜,而且皮膚觸手冰涼,臉蛋已經出現詭異的死灰色。
「小廖……打針……量打太多……」範君敏的唇角猝然吐出駭人的白泡泡。
「小範!」斂眉嚇呆了。她從末見過這等嚇人的陣仗,更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一個口吐白沫的吸毒者。「小廖在哪里?」
「怕……跑了……丟下我……」範君敏每次開口,白液就泛濫得益發離譜,終至她的話聲模糊。
「你別怕。」她努力咽下惡心的反胃感。「我去找人來幫你。」
「不……不要告訴老師,會……會退學……」範君敏使出最後的力氣揪住她的衣角懇求。
「好,我不會告訴學校的人。」她倏忽覺得面頰濕濕涼涼,抬手撫觸,方才意識到自己驚駭的淚水不知何時已悄悄溜下來。「你再多撐一會兒,我下山打電話找朋友來接你。」
「不……不要走……」範君敏絕望地捉緊她。「我好怕……不想一個人死掉……」
她也很害怕呀!斂眉拭掉淚水,扶她在床上躺好。
「別怕,我馬上回來,相信我。」她勉強捺下慌亂的情緒,盡量以穩定的音量安撫同伴,可惜顫抖的手指泄漏她的秘密。「小範,你乖乖等我,我馬上找人來救你,打完電話後,一定立刻回來陪你。」
範君敏勉強扯出微笑,笑到半途,一口氣突然接不上來,兩眼猛然翻白。
來不及了!
她狂奔出小屋,飛下崎嶇的山道。
「救命呀!」
柔柔夜風依然拂掠著她的臉龐,她完全失去了剛才奔馳享樂的心情。
小範快死了!
淚水重新凝聚在他眼眶,阻礙她的視界,她的腳下絆到樹根,一個踉蹌幾乎跌倒,連忙揮臂拭去礙事的淚意,足下卻絲毫不敢停留。
誰來救她?小範快死了。
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踫觸到死亡的顏色,範君敏的眼球已經混濁,氣息短促,隨時都有心髒麻痹的可能。自己雖然討厭她,卻從未詛咒過她的死去。她不希望見到任何人離開人世。
救命,誰來救救她們?她好害怕。
斂眉奔近學校圍牆,返校的人潮早已散去,偌大的校園里冷清清的。
怎麼辦?究竟該找誰?
淚光模糊中,瞥見公共電話的燈志,她恍如遇見救星,飛撲過去搶起話筒,腦中已然一團混亂,隨手模了一元銅板拋進投幣孔里,任憑直覺驅使的按下七個數字。
一聲、兩聲、三聲……快呀!快接電話!
「喂?」彼端終于響起熟悉,而且具有安撫作用的招呼。
時彥、時彥、時彥……
「喂,我是小畢,你快來呀!」她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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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急診室里門庭冷落,僅有三兩位病人徘徊于回廊間,時彥和斂眉枯守在手術室門外,盯緊牆上的「手術中」燈號,隨時等待它熄滅。
子夜一點,她苦苦等候了七十幾分鐘,精、氣、神接近耗竭的邊緣。
「累了?」時彥溫柔地將她攬入懷中。
她頜首,靜靜吸取從他身上源源散發出來的力量。
「累了就合眼睡一下,等他們出來我再叫你。」他撫順她的發絲,輕輕在她額際印下憐惜的親吻。
今晚真是累壞也嚇壞她了。
「嗯。」斂眉出奇的溫馴。
走廊尾端響起急切的腳步聲。
「啊人呢?人在哪里?」惶惑的台灣國語傳進他們耳中。
「應該就是他們。」斂眉提醒他。範君敏的父母。
時彥攬著她迎上去。「請問您是範先生嗎?」
「對,啊你們是──?」
「範先生,敝姓時,剛才是我打電話通知你們的。」
他好不容易才聯絡上範氏夫婦。由于小畢沒有範君敏家里的電話號碼,只好給他同班同學的電話,他逐一撥過去探問,打到第十通總算查出確實的數字,然而掛電話去範家時,夫婦倆都出外去了,他只得在答錄機留下訊息,直到此刻家長才趕到現場。
「啊我女兒有要緊沒有?」範太太焦急地揪住他的手臂。
「必須等醫生出來才曉得。」時彥安慰她。
「多謝你們救了我女兒,要不然伊死在山頭嘛沒人知道。」範先生感激地與時彥握手。
「先生、小姐,你們貴姓大名?」
「我是時彥。」他把斂眉拉到身前。「這位同學叫畢斂眉。」
「畢斂眉?」範先生沉思半晌,臉容突然變色。「我听過她的名字,科主任告訴我,在學校里有位出了名的壞學生就叫畢斂眉,平時常常找人與我家阿敏打架。我問你,你給我老實說,你帶阿敏三更半夜到後出去做什麼好事?」
事到臨頭竟然想抓人墊背當替死鬼!斂眉立時轉為鐵青色的七爺八爺面孔。
時彥發現情況不妙,趕緊搶在她前頭辯稱︰「範先生,請你不要誤會,今夜正是她發現令嬡情況危險,下山打電話求救,才及時穩住範君敏的病情。」
「哪有這麼剛好的事情?」範先生不信他那套。「學校後山暗蒙蒙的,小女生絕對不敢半夜一個人上去,她一定是和我們阿敏約好,不知道想帶她去做什麼壞事,臨時出了差錯才打電話聯絡大人。」
「你有沒有搞錯?自己女兒沒教好還想推卸責任。」她指著中年男人的鼻子臭罵。「你也不反省一下自己平常是如何教育小範的,她做錯事你從來不管教她,只曉得送錢給科主任替她‘暗坎’下來。你以為沒記過、沒退學的女孩子就叫‘好學生’?沒被記過有啥屁用,架還不是照打、藥還不是照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