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越描越黑,早知如此,她應該閉嘴不吭聲。
「歐陽,不要胡思亂想嘛!大不了以後我不提他就是了。」遇見類似的情況,轉移他的注意力才是最好的良策。「快開車,我們還要去醫院看你大哥呢!」
沒效!他才不吃她那一套。
「別改變話題!」他開始在心中推演,然後得出結論。「那家伙見到你的機會比我多。他肯定尚未對你死心,仍然拿大學時期那套畫卡片、寫情詩的老把戲,成天對你甜言蜜語,動不動就想約你吃飯看電影,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算計我這號情敵對不對?」
有九成猜對了!她嘆氣。任何事一旦牽涉到他關心的人,他的敏銳度向來比常人高出數倍。但,如果現在告訴他謝見之交女朋友的手法其實比以前高明,他八成又要哇哇叫。
「你反應過度了,人家才沒那麼壞心眼。」她極力安撫他。
「你看,你還幫他說話!」他氣唬唬的。
好吧!他承認自己的反應非常幼稚,可是姓謝的家伙令人無法信任。他們倆在同一間公司工作,朝夕相處,誰曉得那家伙欲求不滿之下會不會采取霸王硬上弓的手段!
情敵就是情敵!他向來就不以「大肚能容天下事」來自我期許。只要踫上異己,非得想盡辦法排除不可,更何況事關他最放心不下、心肝寶貝的瑋瑋。
「瑋瑋,你答應我嘛!」他改用懷柔戰術。「倘若你搬過來跟我住,我就不必成天擔心謝某人對你的垂涎三尺了。」
「你天天下了班就往我那里跑,跟我們兩個住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同嘛!」
「天大的不同!」他怪叫起來。「起碼住我那里可以省下龐大的支出。您可知道令妹每天向我收取多少房租費?一千元耶!」他去忠孝東路租間小鮑寓也不過那個價錢!
自從吸血鬼杜硯琳兩周前舉著傷腿出院,她的胃口養肥不少,卻瘦了他和道安的荷包。基于愛屋及烏的心態,他被敲詐也只好認了,倒是那個瘟生……咦?他何時學會硯琳的專有叫法……不管了,總之那個瘟生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居然天天上門自願被勒索「賠償費」。他難道尚未學會在硯琳面前應該昧著良心做人?
「反正你月入數十萬,也不差這點小錢嘛!」她儼然有點心虛,不好意思說得太大聲。無論如何自己「教妹無方」總是事實。
「月入數十萬!活像我從事某種特殊行業似的。當心我哪天心血來潮,真的跑去當織女她老公。」他嘀嘀咕咕抱怨著,從後座拿出一方牛皮紙包裹袋送給她。「喏!」
「是什麼?」她先好奇地問,不忙著打開,掂掂手中頗有幾分重量的紙包。
「用來收買你的。」他啟動引擎,彎出私人車道。「里頭是一本黃色小說,我無意間在父親房里的書架上找到,特地拿來貢獻給你,看看你會不會大受感動之余決定搬過
來和我住。」
她狐疑地望著他輕松自如的側面,無法肯定他說的是真是假。此刻的他看起來完全符合溫大哥口中的「談判專家」,讓人模不清虛實。
「你不相信我?」他只差沒嘟起嘴來抗議。「瑋瑋,你真是越來越不愛我了。如果不相信,自己拆開來看看。」
她對他恙怒不滿的表情又心愛又好笑。「我就不信‘公子’會有十公分厚。」
她捏捏淡褐色的包裹,卻不敢貿然拆開,生怕里面真的藏著什麼令人臉紅的畫刊。
他的幽默感有時候挺恐怖的!
「幸好那個時代尚未發明照相機,否則說不定真會有活色生香的插圖。」
墨瑋心中一動,憑著觸感模索內容物的輪廓……
「啊!」她迫不及待拆開包裝紙,兩巨冊厚實陳舊的古書漸漸展露眼前。金瓶梅!
清朝初期的版本!她又驚又喜,顫抖的手指著線裝書的封面。太太珍貴了!在她眼中相當于無價之寶。「你怎麼知道我正在收集古典小說的線裝書版本?」
「因為我關心你更勝于你關心我呀!」他的牙根酸溜溜的。「一本黃色小說比我還能令你開心,太不公平了!」
「誰說它是黃色小說!」她嬌嗔,愛不釋手地翻閱著粗糙黃褐的書頁。「它的紙張發黃得多漂亮……咦?這是誰的照片?」
一幀舊照平夾于古紙之間。
「我看看。」他暫時往路邊停妥,接過她指間的相片。
留影中,頎長的年輕男子靠倚著單人沙發,眉宇五官像煞辛幾齡,微笑面容掩不住狂傲獨我的氣質。相形之下,坐在椅上的少婦就顯得和煦多了,笑盼倩兮的面容含蘊了一股英氣。
既然古冊取自于他父親的書架,那麼相中人應該和辛堂月兌不了關系。
「我猜他們八成是我的雙親。」他顯然和她產生相同的想法。「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們的長相。」
辛宅里從不懸掛任何照片,所有舊照也一律在辛幾齡的命令下束之高閣,直到今天他才有緣得見父母的面容。他以一種客觀而好奇的心態打量影中人,同時將自己的形貌與他們比對一番。
此刻方知原來他的面容較為肖似母親。
「你好像並不特別開心。」她似乎對他不慍不火的反應相當失望。
「有什麼好開心的?」他好笑地反問著。
「他們是你的親生父母啊!」倘若角色對調過來,她只怕已哭掉幾缸淚水。生平第一次看見父母的長相,怎會絲毫感觸也沒有?
他的反駁卻真的不帶一絲情感。「沒錯,他們的結合造就了我的血肉之軀,然而于我有養育之恩的人卻是歐陽中夫婦,在我心中,歐陽一家才是真正的親人。」
她忽爾發現,雲開某方面的特質是她從未見過的,酷傲、淡漠、不講情面。以前雖然了解他的個性恩怨分明,卻不知可以分明成這樣,連天生的血脈相連也能等閑視之。
這樣的他,令她懼怯……
「瑋瑋……」他似乎嚇著她了。他懊惱地暗罵自己,探臂將她拉入懷中,溫存的吻飄散在她發間、紅顏。「我只愛你,你明白嗎?除了你和我的家人,我誰也不愛、誰也不恨,你明白嗎?」
她凝注他的深眸,倏忽體會過來,這部分的他其實一直藏在體內,無論是以前的「歐陽雲開」或現在的「辛雲開」。從今開始,他會慢慢在她面前展露自己,不再有所保留,畢竟他們已不復當年僅僅滿足于談情說愛的青澀男女,而是要牽手過一生的。
「明白,我明白。」螓首軟軟靠回他肩上。
經過八年的歷練,他們都有所變,也有所不變。不變的是,他的眼眸,他的心──他再三向她承諾,因此,她願意相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他們不僅相識相逢,更能相守相倚,比起終至勞燕的下場,造物者已然特別蒙寵他們了。
畢竟,他們早已勝卻人間無數,不是嗎?
「我們重新開始吧!辛雲開。」她柔柔撫過他的臉龐。
她想重新認識他、愛上他。一切重新開始。
他以虔誠的心情凝望她。
是的,一切重新開始,以吻封緘……
★★★
療養院的內部采光鮮亮,通風清暢。他們一路行經服務周到的頭特病房區域,直抵廊端的特別護理區。其間病房門口掛有「辛況然」的名牌,雲開輕輕推門,卻發現里面已經先來了一位訪客。
三人同時吃了一驚,沒想到除了自己之外,尚會有其他朋友來探訪這個病患。
「你……也來了?」臉容略形憔悴黯然的中年美婦禮貌性地從椅子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