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雨聲漸起,宛若又一次風雨飄搖。
元祐八年,高太後去世,哲宗趙煦親政,改元紹聖。
第4章(1)
「韻絕香仍絕,花清月未清。天仙不行地,且借水為名……」面容圓女敕可愛的少女,捧著書冊脆生生地念著,「道家以為居天上的仙人為天仙,居人世而得道者為地仙。詩人說水仙風韻高潔,不觸泥土,其品格應屬天仙,唯托根水中所以被稱為水仙。水仙的風韻和香氣都是極品,與月相比,水仙更有一股清高淡雅。這簡直就是在說妹妹嘛,韻高香清,離塵絕俗,如凌波仙子……」少女的視線流轉,痴痴看著面前坐的絕美人兒,這樣的美貌,就算同是女子的她看了也不由得要贊嘆啊。
「小皇姐看了卿雲十七年,還看不膩嗎?」盈盈一笑,那比花還美的容顏顛倒眾生。
崇安紅了臉,她錯了,這樣的傾城笑顏就算同是女子,看了也要被迷得失了魂啊。
好像,真的好像,太像了……
「卿雲,你、你真是越來越像皇兄了……」莫怪她最愛盯著卿雲的臉發呆了。
沒被發覺臉色微微變了,她低首翻著手上的書頁,「還好現下只有你我,小皇姐,這話在外頭可不能亂說啊。」
「明明就很像的……」崇安看得仔細。那臉,那唇,那精致的五官,除了那雙眼楮,無一不像皇兄,「嬤嬤們都說,你只有那雙眼楮長大了之後才似你的母妃……」其他的嬤嬤們就不敢多說了。
「小皇姐,」合上書,「你不覺得皇城里頭最近的他國的王孫變多了嗎?」
話題立刻轉移。
「那也是為了你,誰不知道宋都十六長公主美絕天下,舉世無雙,那些王孫整日進宮都是想向皇兄求親的……還有,外傳能掌控天下龍脈的太乙真圖也在你身上,近來這種傳言更有大盛之勢……」
有了十六長公主就能號令天下的傳聞,已經讓朝武甚至各國皇權貴族都蠢蠢欲動起來,再加上公主正值適婚年齡又美貌非凡,見過的人無不驚為天人。若不是深受宋帝寵愛舍不得過早嫁人,前兩年也就早早招了駙馬爺了。拖了兩年只讓傳說更甚,以為宋帝遲遲不允婚也是為了保真圖不外流,眾人趨之若鶩,幾乎踏平了宮門。
「小皇姐整日與卿雲在一起,卿雲隨身之物究竟有沒有什麼太乙真圖,小皇姐還會不清楚?」取笑地模了崇安更加嫣紅的圓臉一把,真可愛,「莫忘了,你與我只相差數月,又生得這麼可人,那些王孫可不只是來向我求親的哦。」
「我、我才不嫁……」一緊張就結巴的個性還是沒改。
「哦?」
「我、我要一輩子留在宮里……」
「嗯?」她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陪、陪、陪皇兄……」衿首幾乎都埋進了袖里,沒看見趙卿雲一臉的風雲變色。
「小皇姐,身在皇家,可容不得我們嫁不嫁哦。」她當然不容許自己犧牲在某個政治婚姻下,但現下必須先打消小皇姐這個可怕的想法。
抬起頭,眼看紅紅的眼眶就要落出水來了。
「哎呀呀,兩位公主這般的國色天香,皇上又怎舍得早早將兩位公主許人呢?」鮮艷的衣擺旋進了屋內,一臉耀眼討喜的粲笑,「怎麼?兩位公主這麼久不見就忘了我啦?麟哥哥可是會很傷心的哦。」
崇安立刻認出來人,驚喊︰「麟王子!」雖然事隔七年,但是這個當初在宮中刮起一陣旋風,凡是女人,老幼通吃,皆逃不過的那張俊美討喜的臉卻很難讓人忘記。七年前,他突然匆匆回國還有不少宮女暗自神傷許久,包括自個兒身邊服侍的宮女。
「崇安妹妹真是貼心啊,不枉麟哥哥回國之後還對你念念不忘。」一副感動流涕樣,轉頭又面向趙卿雲,「就不知卿雲妹妹是否還記得我了?」
一絲尖刻的疼痛鑽進腦中,什麼影像模糊地閃現,一閃即逝。她猝然無語。
「麟王子恐怕要失望了,」還是崇安小小聲開了口解釋,「還記得七年前的一晚突然有暴風肆虐,卿雲妹妹居住的寢殿被整個刮毀了,妹妹不及躲避,被塌下的屋瓦擊中,渾身浴血。好不容易被救了回來,卻有些事不記得了,恐怕麟王子的事也包括其中。」一臉歉歉然。
「哦?那場暴雨我也還記得,可是第二日我就匆匆回國了,難怪不知道出了這麼多事。」
「是啊,那場暴雨很可怕的。連太皇太後也在那場雨夜中受了風寒,不久就去世了。」
腦海中的影像消失了,但是,卻忽然有一股揪心的念念不舍,趙卿雲猛然拉住麟王子的衣擺,道︰「我們見過?」
「當然。」麟王子笑得異常親切,「而且還熟得不能再熟。」似乎別具深意。
不,不是他,不是面前這個人,那影像……像水中的倒影,似水中的仙。韻絕香仍絕,花清月未清。天仙不行地,且借水為名———更像是在說「他」。但……是誰?
「失禮了,麟王子。」她放開他的衣擺,卻掩不住失望。
「美人無論做什麼都不算失禮的。」他笑得像一匹狼,「雖然十六公主恐怕是不記得了,但是七年前,也就是我離去之前,卿雲妹妹曾答應繡一條錦帕給我呢……」呵呵,定情之物有望誘騙得手。
大霧,好大的霧,奇怪,她究竟在哪里?有光……
趙卿雲模索著向光源走去,她感覺腳下一片冰涼,才發現自己連鞋都沒穿,踩在地上卻沒有刺痛感。就像不是走在碎石硬地上,又軟又涼的,似踏水而過。
她靠近了光源,在光下開始看見幽靜的竹林雅築,又美又清淨的地方,讓人看著忍不住內心就有股沉靜感。空氣中有雨後的濕潤感,沁人心脾。
好舒服的地方。她深吸了一口氣,悄悄走進去,小心撫模小巧而古樸的圍欄,然後發現大霧似乎只圍繞在自己周身,緊貼在身上,讓她連自己的手都看不清。
一聲小小的推門聲響,「咿呀」著在這片竹林圍繞著的小築中清晰回響。
趙卿雲想躲起來已經來不及了,但是進來的人卻好像完全沒看到她,徑自繞過她向里屋飄然走去。
一身素白的縴長身子,就像雲霧相隨,浮置于空氣中的輕飄,淡淡如佛檀的香氣由他的衣袂中灑落。她將視線移向他的臉時,驚奇地發現她竟看不清他的臉,又似看見了,又似沒看見的模糊。隱約有種超然絕世的氣息,那份靜雅的淡定似曾相識,好像……誰?像誰?她竟想不起來,明明腦中有那樣一個身影的……
趙卿雲幾乎沒有多想地立刻跟了上去。
「先生。」素白的身影停下喚道,那聲音低淺,平緩得淡然。
趙卿雲看見一位穿著怪怪的老人,頭上戴著夫子的四方帽,下面卻是道觀里道士穿的青黃道服,額上有一只張開的薄紅通亮的眼楮,似乎用朱砂所繪。很怪,但是一張笑得萬事開心、滿是皺紋的臉卻很有感染力,看了就讓人覺得煩惱全無。
「天人請坐。」
敝怪老人一開口,就讓趙卿雲吃了一驚。她又抬頭看,還是那張讓人好像看見了卻又看不清的臉。
他是天人?
「先生今天不擺棋?」
「天人白走了一趟,老道今天有稀客來訪,所以不能擺了。天人不妨喝杯茶水再走。」
「不了,先生既然有事,那我改日再來。」擺擺手,衣袖間散出好聞的佛香。
「天人慢走。」
趙卿雲追著那回身離去的佛香,她很確定,她是見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