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他一直不敢輕陷感情天地,怕換來同爹娘一般的下場,傷人又傷已。
直到遇見了湘影,毫無理性、難以由己地深陷了……
「湘影沒事吧?」石雲峰帶著關切的嗓音拉回他的心思。
「幸好來得及阻止。」接過父親遞來的茶,他沉默看著,卻沒有喝下。
沉窒的寂靜充斥在兩人之間,好一會兒,他們都沒再說一句話。
「想問什麼,一並問了吧!」石雲峰代他起了個頭。
石莫懷輕緩的放下杯子,仰起頭,「我的名字,是娘取的吧?」話語夾帶著絲絲悲涼飄出,「一直到現在,我才了解自己原來是不被祝福的存在,莫懷,莫懷……呵!這兩個字,早就道盡了她的心思,可悲的是,我竟到現在才看清。」
「懷兒……」石雲峰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他空有滿懷疼惜,卻找不到任何可以表達的字眼。
「不用安慰我,只需告訴我實情。」他掩去不經意流泄的哀傷,「既然我只是錯誤的存在,那麼又為什麼會有你和娘這樁錯誤的婚姻?你、娘,以及那名長年追殺我的男子!叫卓文岳是吧?你們之間,有著什麼樣的恩怨糾葛?」
看來他是該听的、不該听的全都听到了。
石雲峰嘆了聲,「這就要從二十七年前說起了——」
那段塵封的往事,是他一直不願再去踫觸的,可是為了兒子,他卻必須再一次的揭開它,再一次的面對這深沉的難堪。
「你相信嗎?懷兒,你娘從前並不是這樣的,她純真善良、清靈可人,第一次遇見她,我便傾了心……」
身為一莊之主,有太沉的重擔壓在他的肩頭,太多人的生計得仰仗他,使他年方弱冠,卻比五旬老者更為沉穩內斂,外在事物難以勾動他的心緒,唯一的例外,是巧遇了她,獨獨為她狂悲狂喜,生平第一次,他想為自己而活。
會與她相逢,是在一次出外洽商,一時大意,遭盜匪暗算而負了傷,蒙她伸出援手而結識,不過才短短三日,她的形影便已烙在腦海,傷愈離去時,他告訴她,他日定當答謝。
回轉家門後,他想了好久,決定差人上門說親,如果她對他無意,自會回絕;若有意,那便是兩情相悅,他會一生照顧她、給她幸福,這不就是最好的報答方式了嗎?
其實,在做這決定時,並不是沒有人反對,身旁的人全說她只是一名小小的村姑,匹配不上他,但他毫無所動,再加上他得到的回應是女方允了親,于是,他便獨排眾議的將她娶進門。
新婚夜後,他才發現,他犯了個多麼該死的錯誤!而這錯誤,造就了往後一連串的苦難與悲劇。
棒日醒來後,湯婉晴竟悲憤欲絕,手執利剪想與他同歸于盡,他驚駭極了,之後,才在她哀絕的泣訴下得知真相。
原來,她根本不是心甘情願下嫁于他,早在他之前,她便已有個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並且語帶恨意的指控他以財勢收買了她養父母,強求姻緣,無奈她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小甭女,根本無力反抗。
當然,她也曾試過和她那位名叫卓文岳的情人私奔,卻遭養父識破,將她軟禁起來,直到出閣當日,還使計讓抵死不從的她服下慢性藥,迷迷糊糊的與他拜了堂、圓了房——關于這一點,他說破了嘴,她還是不相信他沒和她養父母串通,以逼她就範。
他已無力再為自己辯解什麼,當時,他滿心沉浸在娶得如花美眷的喜悅當中,無心去深思其中的諸多疑點。洞房之夜,燭光暈暈淡淡的,他以為她的意識迷蒙是因喝了酒、略有薄醉的關系,哪想得到她的柔順,是因為誤食了藥,身不由己呢?
是!他承認,他是不夠理智、不夠清醒,但是,對于一個深陷情網的人而言,誰理智得了?誰清醒得了?難道就因為這樣,他便該一輩子背負這無心之過,永世不得超生?
獲知真相之時,他的心情是沉痛的,但錯已鑄成,難以彌補,除了歉疚,他還能怎麼辦?
之後,待她一往情深的卓文岳並不介意她的一切,打算帶她走,可這些根本瞞不過他的眼,他只是故作無知,忍著心痛想成全他們。
掙扎了好些時日,湯婉晴好不容易才壓下自慚形穢的陰影,決意隨卓文岳離開,然而就在那時,她卻發現自己懷了身孕!沒想到一夜的孽緣,竟毀了她的一生……
演變至今,她已無法再說服自己心無芥蒂的面對卓文岳,她認了命,不再去爭取那對她而言宛如奢求的幸福,讓自己沉入暗無天日的地獄中,無視這些年來他無悔的付出及傾心的相待。
從那一天開始,她便拿全部的心力,怨恨著他們父子,並且一輩子不打算寬宥……
「也就是因為這樣,卓文岳才會一次次不死心的追殺我,因為他認為,只要我死了,娘就會再一次回到他身邊?」听完父親的轉述,石莫懷低低問了出口。
「或許吧!」石雲峰抬眼看去,「你相信我嗎?還是與你娘一般,認為我會是那種不擇手段的卑劣之徒?」
「我相信爹。」做了二十七年的父子,他深知父親的胸襟,也不打算去懷疑。
望向兒子沉晦難懂、看不出情緒的容顏,石雲峰遲疑了一下,問道︰「會怨你娘嗎?」
「怨她什麼?我有資格怨嗎?」他自嘲道︰「連我都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能怪娘這麼想嗎?要不是因為我,娘和卓文岳二十七年前便能雙宿雙飛;而爹也能長痛不如短痛的斬斷一切,再尋個足以匹配的女子度過一生,用不著承受長年來的痛苦煎熬,就因為一個我,害得所有的人萬劫不復……」
「別這樣想,懷兒!」石雲峰驚斥,「你娘神志不清,你也跟著她胡思亂想嗎?」
「不是嗎?那麼爹,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才好?我該怎麼去面對一個恨我入骨的母親?又該怎麼去面對她不惜毀掉全世界來打擊我的激狂?在發生這樣的事之後,我又該如何去面對我和湘兒的未來?一邊是有所虧欠的母親,另一邊是摯愛的女孩……天哪,為什麼要讓我面對這樣的兩難抉擇?!」他沉痛地低呼,清亮的眸子泛起點點水光。
石雲峰一愣,「懷兒,你該不會……」
「我和湘兒完了。」他低低抑抑道出了口。
「別這麼傻,懷兒!就因為你娘不打算讓你好過,你就順著她嗎?那湘影呢?那女孩很愛你,你忍心辜負她?別傻了!懷兒,你並不欠你娘什麼,別理會她,帶湘影走,永遠別再回來,听到沒有?」
「走?我還能走去哪兒?我和湘兒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卓文岳都不會放過我,我能任湘兒一生就這樣陪著我亡命天涯嗎?還是你要我采取反擊?卓文岳是娘最後的心靈寄托,我若傷了他,娘會瘋掉啊!我已經欠她太多了,若再剝奪她唯一的愛,她真的會恨我到死!」
從前不曉得便罷,如今知悉,他又怎能不當一回事?
他的世界,在這一瞬間被撕得支離破碎,這世間還有什麼比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所痛恨更讓人哀絕?
「娘說得沒錯,這是我欠她的,理當還她。我不想再掙扎什麼了,如果該有誰來為二十七年前的錯誤承擔罪責,那就我吧!」什麼都無所謂了,大不了就賠他一條命。
「不!懷兒,你沒有錯,不該被犧牲……」
「不然是誰的錯呢?」
石雲峰啞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