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稼軒在辦出院手續,海柔枯坐在病房中看著一群人嘰嘰喳喳地閑聊,這時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姐妹真的可以和三姑六婆劃上等號。
「莫婉柔,小心隔壁病房的人告你妨礙安寧。」海柔很好心地提醒。
「哼,這你就不知道了,莫海柔。像我這麼可愛大方的女孩,誰舍得告我?他們還得慶幸自己上輩子有燒好香,才能听到‘此語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的妙語如珠呢!」
原來作家除了有出口成章的本事外,還必須兼具臉皮厚的特質。
「才怪,看著吧,馬上就有人來抗議了。」
話音甫落,敲門聲同時響起。
眾人呆了呆,「不會吧?」
「怎麼啦?」孟稼軒推門而入,瞧了瞧靜謐無聲、面面相覷的場景。剛才不是還鬧哄哄的嗎?
「去你的!」眾人異口同聲地朝他叫。
他招誰惹誰啦?孟稼軒一頭霧水,臉上寫了大大的「無辜」二字。
海柔咯咯輕笑,「別理他們。」
「手續辦好了嗎?」芷柔問。
「嗯,可以走了。」
何晉平走向海柔,未料她也同時起身迎向孟稼軒,這一走一避中,眾人又困窘地呆住了。
海柔察覺自己造成的尷尬,她並無意讓任何人難堪,于是歉疚地低垂著頭,「對不起。」
也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對誰說。
何晉平擠出一抹笑容,勉強算是解除僵局。
海柔怯怯地跟在孟稼軒身邊,抬眼看他面無表情的俊容,扯著他的手悄悄低問︰「你在生氣嗎?」
他默默無語。
他們之間有個何晉平是不容逃避的事實,海柔一日不「清醒」,誰也不曉得誰才是她的真愛。他該提醒自己,不可太過沉溺,短暫的相屬,不代表一輩子的擁有。
回程路上——甭說,海柔一定是堅持坐孟稼軒的車——她不止一次逗他開口,無奈他就是鐵了心地沉默,任她大唱獨腳戲。
「你再不說話,我會以為你在吃醋。」海柔氣呼呼地說。
然而,他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專注開他的車。
「孟、稼、軒!」
氣死人了,他居然說不理她就不理她。海柔雙手環胸生著悶氣。
這嬌憨的模樣,倒是逗笑了孟稼軒,每回他惹得她又嗔又怨時,她就是這個表情,沒想到喪失了記憶,這特質仍沒跟著消失。
咦,笑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仍是很開心。
「你知道嗎?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以後不要老皺著眉頭。」
她以為他喜歡皺眉嗎?若不是為了一個令他愛疼了心的女孩,他又怎會滿懷愁苦。
「你不是希望我早點恢復記憶嗎?那就別裝酷,說點我熟悉的事,搞不好能幫助我想起什麼也不一定。」反正為了引他開口,她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而她也用對了方法,成功地讓孟稼軒開口︰「你想知道什麼事?」
「都好啊,首先,我很好奇你的名字,稼軒……好熟悉,不知道在哪里听過。」
「記不記得南宋某詞人的一首詞︰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是辛棄疾的《丑奴兒》吧!怎麼樣呢?」咦,等等!「辛棄疾好像自號稼軒居士嘛!你什麼名字不好取,干嗎盜用古人的智慧?」
「反正沒有版權。」他聳聳肩,「我母親以前為了胎教,在懷我的期間猛讀唐詩宋詞,連做夢都還會喃喃念著︰‘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所以,父母便直接給我取了這個充滿文學氣息的名字。」
「結果這個胎教究竟有沒有成就你一身才情?」
孟稼軒瞥了她一眼,「少用不屑的眼光看我,以前那個叫莫海柔的女人可是對我崇拜得一塌糊涂。」
尤其在他向她解說課業上一道道難解深奧的問題時,她更是一副「世界上沒有人比孟大哥更偉大」的表情,閃著崇拜的眸光往往看得他哭笑不得。
「你以前一定很疼我。」她若有所思地說。
「如果到現在你還懷疑這一點,那就未免太沒良心了。」他隨口說,將車子停在家門前。
看情形,芷柔和晉平好像還沒到。
「走吧,我們先進去。」他拿出鑰匙開了門。
「這是我家還是你家?。
「你家。」他率先走上階梯,挑出另一只鑰匙。
「那你怎麼會有我家鑰匙?」
他一頓,簡單答道︰「芷柔給我的。」
「我大姐為什麼給你我家鑰匙?」
他忍不住嘆氣,這女人今天問題好像特別多。
「因為有個小迷糊一星期有四天忘了帶鑰匙,老是被排拒于自家門外,自從十二年前第一次把她‘撿’回我家,往後便‘撿’成了習慣,不得已,她的大姐才多打了一副鑰匙托我保管。」
「所以,以後我就沒有再被關在門外了?」海柔期待地問。
「不,以後她變成一個星期有六天在外面等門。」孟稼軒立刻不給面子地潑她冷水,同時撕毀她自我期許的美夢。
噢,好慘。「至少我可以不用三天兩頭地窩在你家等人。」
「問題是,你的確是三天兩頭地窩在我家等人。」
「你不是有鑰匙?」她抓到他話中的語病。
他一窒,接不上話。
哦喔!她懂了。
海柔轉著波光明媚的靈眸,嬌俏的挨近他身畔,「因為你喜歡有我陪伴,舍不得放我回家,是不是呀?」
他俊容又白又紅,尷尬地別過臉去。
「這樣很小人……」雖是這麼說,但她卻愉悅地低笑,「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可能抱持和你差不多的心態,不可否認有時是真的忘記沒錯,但絕大部分一定是我故意不帶鑰匙,因為我喜歡和你在一起,想借機賴在你身邊,你信不信?。
不然哪有人這麼夸張,七次給它忘了六次,迷糊也有個限度嘛!
「你怎麼知道?你現在又不記得以前的事。」
「直覺。」
又是直覺。她也是憑著直覺說愛他,可是事實上,她的直覺實在有待商榷。
「所以我才會覺得很奇怪,這麼強烈的感情,我以前怎麼會忽視得這麼徹底。」她沉思似的托住下巴望住他。
他逃避地別開眼,「你對我只有兄妹之情。」
「你真的這麼以為?」
「是你這麼以為,所以我也只能跟著你這麼以為,至于這以為的背後究竟是什麼,沒有答案的眾說紛紜,也只能各自以為各自的了,沒有人有權力代你下定論,而——你已經清清楚楚昭示你的答案了。」
「是的,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心之所系的那個人是你,我愛的人也是你。」她堅定而深情地道。
孟稼軒心頭狂震了一下,每听一次,他總是無法自制地撼然心痛,止不住翻涌的心湖波濤,他多想將她擁入懷中深深地、熾烈地吻她,然而——
老天爺,這究竟是你對我的恩寵還是折磨?
「稼軒——」
「嗯?」
他回過神來,不知何時,海柔已環住他的頸項,彼此間的距離近在咫尺。
他嚇了一大跳,「海柔,你干什麼?!快下去。」
她正坐在他的大腿上。
「不會將你坐殘廢的。」她隨意道。
「你又想干嗎了?」
「你可不可以吻我?」她靠他更近,孟稼軒神色大變。
「海柔!別胡鬧!」他心慌意亂地低叫,真恨自己沒有柳下惠的定力。
「好不好嘛?」
他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不斷吸氣、再吸氣,「我想我的意思說得很明白了,不需要再重復。」
「我知道,但是如果我的記憶十年八年都恢復不了呢?你也要這樣等下去嗎?」
「會,我會等你,就算一輩子,我也會等下去,而現在,我們能有的只是哥哥與妹妹的身份,沒有其他。」他堅決地拉起她,匆匆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