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頭看她,深不可測的神情讓盼雲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如果我說是呢?你會不會歡天喜地、樂不可支?」
盼雲不滿地皺皺可愛的小鼻子,「你亂講,我像是這麼惡劣的人嗎?」
他輕扯唇角,笑得有些諷刺,「你不是,但,若我死了,對你和所有殷家的人而言,不是就天下太平,從此可以高枕無憂,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了嗎?」
盼雲輕輕搖頭,「再安穩的日子,都不該拿人命來交換,尤其—-那個人是你。」
冷劍塵心頭一震,迅速將視線調回河面,不敢迎視盼雲眼中幽幽的柔情。
不敢?他冷劍塵也有「不敢」的時候?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怕什麼?
這情況真是該死的不對勁,他們之間所扮演的角色,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完全都模糊了,他突然想起剛才…他似乎在跑給她追?
這是啥情形?明明…她該視他如噩夢,躲他躲得遠遠的才對,為什麼她不借機逃跑,反而追他追得這麼辛苦?
還是,她根本就清楚的領悟到一點,不論她逃到天涯海角,只要他想,照樣有本事把她揪出來?
身旁這個傻女孩完全沒有身為「囚犯」的認知,還不時的以柔情擾亂他的思緒,她的溫柔,漸漸滲透他的心,而他呢?明明說要羞辱她、折磨她,結果他做了什麼?不但下不了手,什麼也沒做,反倒有種特別的感觸,覺得自己好像與佳人攜手同闖天涯?!
噢,老天!他在想什麼?!真是活見鬼了!這一切詭異透頂!
「殷盼雲,我警告你,少打鬼主意,如果你以為這麼做我就會輕易放過你,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听到沒有?」
她又怎麼啦?盼雲眨眨眼,無辜的回望他。她記得自己什麼也沒做啊!痹乖坐在這兒也礙著他啦?干嘛又擺出一副嚇死人的難看臉孔?真是的,她恐怕永遠也無法理解他的心思。
但她還是很遷就的點頭迎合他。「听到了。」
雖然她不懂他是什麼意思。
「那,」既然她這麼給他面子,他該比較不會這麼生氣了吧?「如果你已經氣已消了的話,吃點東西吧!你剛才幾乎沒吃到什麼,肚子會餓的。」
冷劍塵迅速沉下臉,怒火熊熊地瞪著她。
她還是沒把他的話听進去。該死的女人!她一定要這樣…
偏偏,他發覺她的柔情攻勢已嚴重影響了他。
「殷、盼、雲—-」
「又生氣啦?」盼雲委屈的噘起嘴,「你的火氣真旺,不吃也用不著凶人嘛!」
冷劍塵滿心懊惱,握緊的拳卻怎麼樣也無法揮向盼雲。
「該死!」拾起一顆小石子,他發泄地丟向溪中,濺起了好大的水花。
盼雲悄悄吐了吐舌。嚇死人了,這麼小的一顆石子,他居然有這個本事使水面驚起這麼強的「軒然大波」—-猶如此刻他的心境。
她盯著手中的饅頭,這是她擔心他餓著,特地為他留下的耶!她實在不清楚,為何這樣也能讓他發這麼大的脾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生氣向來都不需要理由。
「不吃就算了嘛!到時肚子餓了別哭著向我抱怨,我不會理你的。」她小小聲地說著。
他會哭著向她抱怨?冷劍塵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火氣已消了一大半。
「拿來啦!」
盼雲又展開笑靨,「我就說嘛!不要動不動就發怒,這樣是很消耗元氣的。」
她一古腦兒將兩粒饅頭全塞到他手中,看得冷劍塵內心酸甜交織,分不清是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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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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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冷劍塵本身就相當有自信,也或許是認清了盼雲完全沒有逃跑的念頭,所以他們每回夜宿客棧總是分兩間房,他並不刻意監視她,而隔天清晨,冷劍塵也總是能在隔壁房找到熟睡的盼雲。
夜里,盼雲幾番輾轉,始終難以入睡,于是起身開了房門想透透氣,無意間望見隔壁冷劍塵的房中猶透著光亮,她走上前去敲了幾下房門。
冷劍塵連應聲也懶,這是盼雲早就料到的結果,所以也沒期望他的回應,主動推開未曾閂上的門走了進來。
冷劍塵靠著床柱斜椅在床邊,盼雲走上前去,蹲身研究著他冷凝如晦的神色,心知他又想起了不愉快的過往。
「能容我猜猜你此刻心中的心思嗎?」她輕聲問著。
「用不著猜,我可以告訴你。」沉鷙的眼望向了她,「半個月後,是我一門三十七口枉死之人的忌日,十六年前,我無力收埋他們,這十六年來,我更不敢踏進那兒一步,因為我愧對他們,無顏見他們,我曾發過誓,在大仇得報之前,絕不踏進那個曾令我有過椎心之痛的地方。」
盼雲凝望他一臉的陰沉及隱于平靜面孔後的狂痛,了然而輕柔地接口︰「今年,你終于可以面對他們了,雖然晚了十六年,但總算得以收埋他們的尸骨,然後—-以你面前這個殷家人的血來祭慰他們的亡靈,你是不是這樣想的呢?」
他俊容鐵青,寒聲道︰「沒錯,我就是這麼想,十六年來的血債,我若不索回,誓不為人!」
盼雲輕輕點頭,「我懂,也不會怨什麼,注定生為殷家人,就該背負我所該承受的命運,就像你曾何其無辜的承受了如此不平的坎坷煎熬,與你相比,無庸置疑的,我幸運多了,只是……能不能讓這樁仇恨因我生命的結束,也同時告一段落…」
「你休想!其他的人我或許可以不去追究,但對于始作俑者,我說過要血債血還,就是將他千刀萬剮也難泄我心頭之恨,殷盼雲,你休想我會放過殷年堯!」
深沉的悲憤震懾了她,盼雲不由得心頭一驚,「你到底經歷過什麼?使得今日的你,腦海只有根深柢固的可怕恨意,恨得這麼椎心刺骨、恨得令人心驚…」
「經歷過什麼?」他瘋狂的仰天大笑,笑盡深鏤在靈魂深處的悲愴,笑盡十六年來的淒楚與滄桑,更笑得盼雲渾身抽疼。
「別這樣,你別這樣,」一陣熱浪沖上鼻骨,莫名的酸楚緊緊揪住盼雲的心,明眸浮起了水光蕩漾,她握住他的手,急切地想撫慰他,「我懂,你所承受的苦痛我能體會…」
冷劍塵負傷似的揮開她的手,悲慟地狂喊︰「你懂?十六年來嘗盡世間殘忍與無情的人是你嗎?十六年來無依飄零、生命被人視如敝屣的人是你嗎?十六年來受盡凌辱、無數次生命在垂死邊緣徘徊,險些斷魂的人是你嗎?若不是,你又有什麼資格說你懂?」
盼雲含淚的眼凝望著他,喉頭好似梗著硬塊,哽咽的無法發出聲音,只能強忍著心痛,听著他狂怒的發泄。
「十六年前,我親眼目睹我的親人一個個在我面前死去,我爹、我娘、大哥、二哥…溫暖幸福的家毀于一旦!那份泣血的狂痛你嘗過嗎?你嘗過嗎?而那個血洗冷家莊的人,就是你口中那個仁慈善良的父親!
「在八年前,我被青焰門門主發現,被認為是練武的人才,于是他處心積慮,用盡鎊種冷酷的方式,將我訓練成一流的冷血殺手。你能想像一劍穿過肩胛、血流成河仍不許我喊痛的殘酷折磨嗎?你能想像被丟進陰冷而滿是毒蛇的地窖里求生存的恐慌和無助嗎?那一夜,我險些命喪黃泉!」
盼雲倒抽了口氣,捂著唇深怕自己哭叫出聲,胸口猶如萬箭穿心,劇烈的絞痛著。
「世間種種狠絕的折磨,我一一嘗盡,今日要我闖一道又一道足以致命的機關,訓練我隨機應變的能力,明日要我在成堆的毒物中掙扎,爭奪生存的權利…」他笑得猙獰、笑得哀慟,「看過苗人養蠱嗎?他們就是用養蠱的方式在對待我,若那時我不幸死了,是我太弱,死不足惜,沒有人會去在乎!只有在一連串的試煉中月兌穎而出、幸運存活下來的,才夠資格當個一流頂尖的冷血殺手……那一陣子,我渾身傷痕累累,幾乎熬不過來,那時唯一存在腦海支撐著我的就是一股椎心的恨!為了這股恨意,我咬牙熬過這一切,這些年來的殺手生涯,我幾度負傷、幾度在死亡邊緣掙扎,然而,我終究活了過來,為的便是今日的快意復仇,親人的血債、十六年來的非人生活……這筆帳,我要親自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