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年春自東南來,建溪先暖冰微開。
溪邊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從古栽。
新雷昨夜發何處,家家嬉笑穿雲去。
露芽錯落一番榮,綴玉含珠散嘉樹。
節錄範仲淹斗茶歇
宋建安北苑
「紫茉,紫茉……」
熱鬧非凡的大街上,走向前方的少女旋過身,朝喚她的女子嫣然笑道︰「這麼早?」
說話的顧紫茉手挽著竹籮筐,露出略微詫異的表情。
她有一張驚世容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像由畫中走出的美人,仙仙靈靈、婀娜迷人。
追上來的童淺香微喘著,「今天不能再遲到了,否則飯碗一定丟。」
兩人同為「裴氏天下茶」的采茶姑娘,在建安,能替裴氏天下茶采茶是一份足以光宗耀祖的工作。
這麼形容可是一點也不夸張,裴氏在建安、在大宋朝幾乎等于茶神的化身,所產的茶葉天天成為貢茶送上京城獻給帝王,年貢一、兩萬斤是經常的事,茶色還曾創下四千余色的紀錄,至今無人能破。
「今天肯定不會遲到了。」顧紫茉淡笑。
「紫茉,消息是不是真的?」童淺香關心地問。
「什麼消息?」顧紫茉一時沒會意過來。
「就是給裴二少爺冥婚的事。」
彼紫茉怔忡了下,欲言又止、緩緩地道︰「妳听誰說的?」她以為只有少數幾個關系人知道這件事。
「大家都在傅。」
「是嗎?」
童淺香點點頭,「大家傳得很難听,卻不敢在妳面前談起,都在背後說。」
「說了些什麼?」
「說……妳被二娘賣給了裴二少爺做冥婚新娘,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顱紫茉幽幽的說。
童淺香倒抽了一口冷氣。「妳不怕嗎?」
「怕什麼?」她回以一抹苦笑,以她的處境,她有怕的權利嗎?二娘以死相逼,弄得又是血又是傷的,她能拒絕嗎?活在這世上,她早已沒了自己。
「听說二少爺死了十年,妳嫁給一個死去的人,就算那人家財萬貫,也是苦。」
「我明白。」
「既然明白,為什麼還鏜進去?」
「我沒有選擇的權利。」這是她的命。
「又是妳二娘貪財對不對?真是造孽,妳這些年也替家里掙了不少銀子,妳二娘應該滿足了。」
她不語,因為家里的事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
「什麼時候過門?」
她回過神。「斗茶過後。」
建安一年一度的斗茶活動將屆,這類大規模的斗茶比賽得在眾目睽睽之下舉行,容不得半點作假;在斗茶活動中選出佳品,將最上等的茶品作為貢茶送進京城。
「怪了,妳二娘是怎麼辦到的?就算是冥婚,一般人忌諱,可窮人家為了錢也不是真能無動于衷的。」童淺香說出她的疑惑。
「听二娘說裴家人合了八字,說我和已故的二少爺是天作之合。」
「什麼天作之合!一定是看妳生得美,故意編出的瞎話,他們恐怕暗地里早就挑挑上了妳。」一定是如此。
彼紫茉陷入沉思。
童淺香繼續說著話︰「若妳和二少爺真是天作之合,那妳和裴大少爺也是天作之合?」
「什麼?」
「我說妳和大少爺也是天作之合。」
「別瞎說!這種話要是讓人听見了不知又會惹出什麼是非來。」
「我說的是實話嘛,大家都知道大少爺和二少爺是孿生兄弟,幾乎是同一個時刻出生的,算來時辰也相同,所以你們也是天作之合。」
彼紫茉趕忙捂住童淺香的嘴,阻止越說越起勁的她。
「別再往下說了。」
童淺香撥開顧紫茉的手,「怕什麼?我又沒說錯話,再說八字是裴家人合的,我不過是就事論事。」
「二少爺已往生,而太少爺則是活生生的人,不能相提並論。」
「怎麼?妳嫁給死去的二少爺就是天作之合,聊到活著的大少爺就成了不能相提並論?」
「淺香,別這樣,這一切我都認了。」
聞言,童淺香搖著頭。「妳真傻。」
「不會的,我覺得這樣很好,嫁了人卻像沒嫁人似的,不用伺候丈夫,也許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能嗎?自由自在的生活?裴家家大業大,不用伺候丈夫,妳一樣有很多人要伺候。」
「淺香,別潑我冷水。」她一笑。
「不是潑妳冷水,我還听過一個恐怖的傳言,妳想不想听听?」
「什麼傳言?」她隨口問。
「我听說二少爺是大少爺害死的。」童淺香附在她耳畔輕聲道,因為消息是她听來的,所以不敢大聲嚷嚷。
彼紫茉聞言,不寒而栗。
「會是這樣嗎?」
「也不是沒有可能,裴家富可敵國,妳覺得獨得比較吸引人還是一分為二比較吸引人?」
「可也不至于為了家產置人于死地。」她真的不敢相信淺香說的事。
「這種事也不是沒有前例,總會發生在那種有錢沒地方花的富貴人家。」
「可十年前裴家少爺不過才十五歲啊!」
這傳言會是真的嗎?
彼紫茉確實美得不可方物,一幅繪像,裴家老夫人決定了裴家二少爺冥婚的對象。
像顧紫茉這樣美麗的女子,招搖餅街,憑著仙人般的美顏,可以輕易的讓男人銷魂……
「裴爺,就是她沒錯,二少爺的冥婚新娘。」
「煙視媚行!」裴原不以為然的嗤笑一聲。
「裴爺,老夫人實在不該以貌取人。」總管蘇尚言婉轉地道。
「那樣的女人當然不會是能守節的烈婦。」光看她走路時款擺的水蛇腰即可知曉。
「那……老夫人為何要讓顧紫茉進門呢?」蘇尚言不懂。
「為了彌補遺憾。』「什麼意思?」蘇尚言又問。
「恆弟早逝,還沒替他討房媳婦就走了,你說這是不是遺憾?」他嘆了口氣。
「裴爺也同意這樣的事?」
「你覺得很殘忍?」裴原看一眼蘇尚言,他自然听出了蘇尚言話中的暗喻。
「不是的,尚言不敢質疑裴爺的決定,尚言只是有些事不明白。一「有些事不清楚沒什不好的,尚言,婚禮前讓顧紫茉住進裴園,我倒要看看她的野心有多大。」
說完話,裴原沉默的放下馬車的簾幕,好似陷入回憶里,迷蒙的目光有著淡淡的苦澀。
就為了裴原的指示,顧紫茉搬進了裴園的西廂房。
裴家在建安一帶名氣非常響亮,百年來以植茶發跡,建安人多半靠著裴家養家餬口。
裴園建在百年前,風光明媚,回廊曲橋遍布,主屋雄偉雅致,亭台樓閣圍繞,顧紫茉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走進這里,甚至住了進來。
今年,她已經滿十七歲了,早到了嫁人的年紀,她不在乎嫁的對象是誰,只要能維持家人溫飽,他便是好人選;而裴家,可以帶給她這些。
「如果能有自由和平靜,一個人在這里過一生也沒什麼不好啊!」她自言自語。
坐在西廂房外的槐樹下,她看向頭上的白雲,然後深深的嘆息。
她被挑選為裴家二少爺的冥婚新娘,早已在建安茶商間引起不少流言,同為采茶者的姑娘們更在她背後議論著,說她貪財,說她使了媚術勾引大少爺……所有不堪的言詞全用在她身上了。
她對那些流言不置可否,因為她知道這些爭議總有一天會成過眼煙雲。
她苦澀一笑,為自己無可奈何的飄零身世而笑。
「不過是住進裴園罷了,還不算是真正成了枝頭鳳凰。」
一道低沉的譏諷聲突地從身後響起,嚇了顧紫茉一大跳,她立即轉過身。
「裴爺。」看見來人,她頓時怔住。
裴原身著白綢長衫,瀟灑英偉,就站在她的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