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的紫該苑。
她和他同樣緊張。不同的是,他的緊張出自于他的自卑;她的緊張卻是出自于擔心,他又退縮回自己的保護網里。所以她早早打理好一切,靜靜地待在房里,翻看著她的干燥花,等待他的出現。
約莫酉時,她才听見門落閂的聲音。
她听見自己的心,不規則地急速跳著,好像今夜才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她知道他就站在她的身後,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背脊,她同樣感受到他狂亂的心跳。
"我怕你見了後會嚇著,我丑陋的面貌實在有必要隱藏起來,以免讓你逃開。"他開始感到強烈的不安,無法掩飾自己的脆弱,若是看到她的嫌惡表情,他知道他一定會死去。因為那意味著她將會離去,想到將會失去她,他的心揪得死緊。
他像赴刑場一般,拉著她的手,走向床榻。心里掙扎著,不知自己前途會是如何。
他伸手拉開捆綁面具的繩結,緩慢地摘下了面具。
他們倆瞬間都屏棄了呼吸。
她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殘破的臉,被猛獸利爪所蹂躪的皮膚,遺留下一道道深紅色的疤痕。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掛在粉腮,她的心擰成了一個心疼的結。
她抬起手撫模那些疤痕,後又用唇摩挲著那些痛苦的痕跡,淚水更是止不住地落著,他不在乎淚水同樣沾濕了他的臉,此時此刻,他們沒有人在乎心靈交流本身之外的任何東西。
"謝謝你的勇敢。"他的聲音里有著便咽。
"不!真正勇敢的英雄是你,你救了魯姑娘的父親,你救了所有的人。"她磨贈著之玄臉上的五官輪廓,曾經,這是多麼俊美的一張臉啊,造化弄人至極地開了殘酷的玩笑,她相信,若是沒有那場災難,今日鳶尾山莊的主母根本不可能是她。
魯心蘭方是最可能的人選。
雖然,她借此機會鬼使神差地嫁給了鄭之玄,但是,她卻寧願災難不曾發生,那樣她仍然生活在貧窮與天災里,她也不願見到之玄經歷那麼多的痛苦、折磨。
"你真的不會嫌棄我?"他想確定。
"從沒有人比我更堅貞。"她說到的"堅貞",就是堅定與忠貞,這是一個女人所能給一個男人最深的諾言,幾乎等于說她會永遠愛他此心不變、此情不渝。
"我知道,你和心蘭是不同的。"
"不!魯心蘭一直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否則她不會留在驚鴻樓這麼多年;否則她根本不會酸不溜丟地對我說那些話,她早已後悔了,十分後悔。"
這一點,之玄是明白的,但是說什麼也已是覆水難收。這幾年,心蘭一直努力不懈地求他原諒,不斷地解釋她只是驚嚇過度地昏厥過去,以及她惡心嘔吐,也只是吃壞肚子。
他承認他曾經深深地恨過她,恨她的無情與現實,恨她的以貌取人。
後來他發現,他根本不再愛她了,他才不再有恨,反而把她當作妹妹一般對待著。
為什麼不愛呢?他也不知道。知道的只是愛情那東西太玄妙了,當它來時,千軍萬馬擋不了;當它走時,一縷輕煙留不住。
他對心蘭曾經付出的愛和對商商的愛是不同的。前者像是少男的情懷,因為他們相愛時都只有十多歲,之玄十八、九歲,心蘭十四、五歲後者的愛情則是時而熱烈時而溫柔像絲綢。
她對他呢?是愛而堅貞或是感恩而堅貞?
※※※
"想不想參觀萬馬樂園?"之玄提議。
這提議立刻得到商商頷首同意,她早就想到那去看看,一直苦無機會。
"會騎馬嗎?"他問。
商商搖搖頭。
"改天找個時間,我教你。"
她興致濃厚地邊笑邊點頭。
"那——咱們散步過去。"
平日忙于事務的鄭之玄,可能說是偷得浮生半日閑,陪嬌妻又是散步又是獻殷勤。
兩個人像是戀愛中的男女,拉著手,踏著滿地浪漫。置身于詩情畫意的風雅里,時而低語時而放聲的說話逗得嘻嘻笑。
"哇——我可是頭一回見著這麼多的馬,而且全是這麼的漂亮……"
之玄帶著商商參觀的第一處是寒溫帶的溫血馬區。
她像個好奇的學生,睜大了眼楮,不停地發問,一點也不怕那些高大的動物。
之玄寵溺的看著她,暗地里對天地發誓,一定要好好珍惜她、保護她,給她一切最美好的。
"馬兒的壽命通常是幾歲啊?"她問。
"二十到三十歲左右,如果情況好的話,甚至可以更長壽。"他牽著其中一匹巴伐利亞溫血馬,近距離地讓商商方便觀察。
"這種馬,屬中等身材,在比例上算是比較寬和比較厚一些,通常有種家都將注意力集中在性格的培養上。"
巴伐利亞溫血馬不是最出名的馬,卻是一種最古老的馬,它可以追溯到十字軍東征的時代。
"小馬駒幾歲算是長大的成馬?"
"馬兒平均的懷孕期是十一個月,生產後半個鐘頭內小馬能站立起來,用鼻子踫母馬吸吮第一次的女乃。四歲五歲時差不多所有內部的器官已安全發育好、身體各部位之間的比例已經形成。在一只發育良好的馬身上,頸的長度是從頭頂到下唇長度的一個半倍長。"
"之玄,你看,那里有一頭馬兒好像生病了。"她指著馬廄深處後一頭棕色馬。
"哦……那是頭年老的馬,年老的馬常常"跪著"站立,你看它的眼楮凹陷,背部下沉,身體逐漸衰弱——它是李非從西亞帶回來的馬,在路上看它病得可憐,把它帶回山莊,醫好它的病。"
李非是個善良的人,她在心里想著。
她的夫君也是善良的人,若不是他的允許,縱有李非高超的醫術也行不通。
"你怎麼懂得這麼多?"她佩服極了。
"我從小苞在爹身旁所學、所看的全是如何讓馬兒生生不息的絕活,自然應得不少。"
簡單的兩句話,好像解釋了一切。
※※※
三日後扎木赤一行人離開了芬尾山莊,準備往更北的方向走,到北亞去尋求諸國的援助。雖然此行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但至少以極優惠的價格買下了二十只擁有高級血統的駿馬。
碧雪前一日即已知心上人和木卿將離去的消息,整個人猶豫不決,在心里掙扎了好一會兒,嘀咕著要不要放下矜持,主動表示愛意。但終究在他們躍上馬背,留下的塵土後,這段情終于宣告放棄。她獨自一人躲在松木林里顧影自憐,哭了好一陣子。
杜商商是個明白人,也是個旁觀者,少不了心生同情,想要安慰碧雪一番。找來碧雪的丫鬟問,才知道碧雪到林子里散心去了。
山莊林子有好幾處,若是散心,商商請碧雪應會選擇在靠近萬馬樂園的針葉林里。
憑著記憶,鑽進林木叢,撥開枝葉。走了好一會兒,找著一處噴水池。
突然——
兩條大漢竄出,左右架著商商,不論她如何掙扎皆無用。其中一人取出一張灑了蒙汗藥的方巾,在杜商商鼻口一揮——她即不醒人事。
※※※
之玄習慣天未亮即起,到練功房練了功後,吃了早飯,開始一天忙碌的生活方式。
今天,第一件事就是送走薩滿教的和木赤一行人。
扎木赤也是見過大場面、有氣魄的人。雖然此次山莊之行,並沒有得到他要的支持,但是仍保持君子風度,沒有絲毫猙獰的面貌,所謂的好聚好散,大概就是如此。
看著他們走遠後,之玄轉身,準備到雛馬廄看雛馬的品質,在他們這一行里,雛馬和成馬同等重要。配種後的馬生出來的幼馬,色澤、身形……都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