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奈地笑著,把字條又看了一遍,看著空空如也的客廳,心頭似乎輕松了許多。
這個寒假似乎特別漫長,在荒漠一般的生活中獨自行走,她如饑渴的旅人看到綠洲,終于盼來了開學的日子。
她一頭扎進茫茫學海,讀書讀得昏天黑地,只有在這時候,她才能忘記所有,徜徉于心中那塊靜土。
開學後不久,她終于見到了許江浪。他臉色仍有些蒼白,比以前胖了些,看來他家中把他照顧得很好。見到她,他眸中似乎有火花燃起,話一出口卻有些哽咽︰「輕輕,我對不起你!」
柳輕碧把他讓進屋,輕笑著說︰「傻瓜,你哪有什麼對不起我,都是我惹出來的事情,還害你在醫院躺了這麼久,你不怪我我就要偷笑了。對了,好久沒看到你樂隊的朋友,他們還好嗎?」
他苦笑著搖頭,「怎麼好得起來,都給父母關起來了。我爸媽也不準我出來,專門要人看著,還是我要哥哥找個借口拖我出來的。輕輕……沒想到他們會怪到你頭上去,真對不起,我媽的話你千萬別往心里去!」
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在她嘴角流連不去,她讓這微笑把自己心中的苦澀層層遮掩,又跟他絮絮聊了一會,總是他問一句她答一句。一切似乎都回到原點,許江浪滿心的希望漸漸消散,他有種深深的無力感,恨不得撕破面前那偽裝,把她抱在懷中痛哭一場,一想到可能對她的傷害,卻自己先泄了氣,任心中的荊棘瘋狂生長,刺痛難當。
一會,他忍無可忍,終于起身告辭,柳輕碧把他送到門口,他回頭猶豫地問道︰「我媽有沒有來找你麻煩?」
她愣住了,隨即明白過來,想起吳遠君那天晚上找到她家時那張猙獰的臉,低聲說道︰「沒有……你別擔心我,有空常來玩。」
怕她看見自己淚流滿面的臉,他扭頭就走,走到門口,他強壓著聲音中的波動,沉聲道︰「勇哥在外面名聲不太好,你自己要小心。」
她愣住了,隨即明白過來,低聲說道︰「謝謝!」
听到門在後面關上,他仰天長嘆,「老天,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們……」
他的身後,柳輕碧把門一關,靠著門軟軟地坐在地上,淚如泉涌。
只有她掌心血淋淋的掐痕知道,剛才她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撲到他懷里痛哭的沖動。
她在心中說,浪子,讓我們趕快振作起來,我要繼承父親的衣缽,不能放棄學業。可是,我不會改變,我會一直在這里!
許江浪坐進許江洲的車里,許江洲的唇邊正燃著一支煙,那裊裊的煙霧把他緊鎖的眉頭遮掩,讓他的表情無比茫然。
等許江浪坐定,他終于從自己的思緒中月兌出身來,笑道︰「怎麼樣?」
許江浪雙手捂住臉,黯然不語。
「弟弟,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別待在這里,還是出去走走吧!」
許江浪擦去腮邊的淚水,猛地抬頭,與他認真的目光交織在一起,良久,終于點頭,「哥哥,謝謝你,輕輕就拜托你了!」
即使天空再灰暗,日子總是要過下去。
柳輕碧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課,晚上就在書房看書或整理父親的文稿,無聊時就抄抄經書,或者泡上一壺濃濃的茶坐在窗前,任憑那心被挖空的痛一絲絲向外發散,把自己緊緊纏繞。
世界上最難擋的是寂寞,它如附骨的毒,一層層血肉刮開,它仍在冷冷嘲笑著,讓人無所遁形。
這天晚上天氣很悶熱,她洗完澡走進書房,對著桌上的台燈發了會呆,慢吞吞地翻開書。
燈光點亮了外面沉沉的黑夜,一道閃電在她的窗前劃過,春雷以千鈞之勢滾滾襲來,沉悶地在耳邊轟響,她朝外面一看,見到窗前閃過一個人影,失聲大叫︰「浪子!」
那黑影停住腳步,她急忙開門讓他進來,「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里?」
許江浪尷尬地模著腦袋,「我看到這里有燈,想在窗戶這里看看你。我是來向你辭行的,我已經把樂隊解散了,想出去走走。」
柳輕碧大驚,「出去?你要去哪里?你身體剛好,不要出去了,還是回來讀書吧!」
燈光中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許江浪心中一酸,眼楮濕了,低頭悶悶道︰「我也是想讓我身體好轉,才想去江南小鎮看看,在那里休養一段時間,同時照些相片寫些東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跟S市日報社聯系好,他們正要辦一個副刊,已經通過我的樣稿,只等我寄游記和相片回來,我們還像以前那樣,我負責提供材料,你幫忙整理好拿給他們。我真的不想讀書了,干脆找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本喜歡旅游和攝影,現在有機會正好到處看看,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倒是你自己要小心!」
他苦笑著,「我已經跟我哥說過,要他有事沒事過來看看你,你有什麼困難別悶在心里,一定要跟他說,他神通廣大,沒有什麼是他辦不了的!」
柳輕碧真想撲到他懷中訴說自己的寂寞,真想對他解釋自己對他的心意,無數的話在喉嚨里滾動著,卻始終沖不出口,她坐到他身邊,低頭絞著衣角,「你……你在外面要保重,記得寫信給我,回來時要帶相片給我看。」
他只覺得胸膛漲得似乎要炸開,實在忍受不住這種劇痛,慢慢地伸出手,柳輕碧似乎察覺到什麼,猛然抬頭,怔怔看著近在眼前的手,在心中對自己說︰「讓我放肆一次,就這一次—……」
不等他抽回,她把心一橫,緩緩把臉貼在他掌心。
她的臉細膩光滑,像上好的絲緞,他呆若木雞,不敢驚動那輕輕在他掌心磨蹭的女子,生怕他一動她就會撲閃著翅膀倉皇逃竄。
沉悶的空氣里,無言的溫柔在流淌,如從高山丁冬而下的小溪,每一片落葉,每一朵山花,都因這清可見底的水流而消去生命將逝的惶恐,穿林過水間,生命原本是驚喜和哀傷的交疊。
他終于看到她眼底錯愕難舍的離情,唇邊輕揚一抹微笑,深深地,把這一幕刻在心中,讓它成為旅途中甜蜜的陪伴。
這時,外面響起幾聲急促的喇叭聲,他慌忙按著她的肩膀起身,囁嚅道︰「我今天是借口買東西才能出來,我哥還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你要保重!」她耳根微紅,低頭不語,他等不到她的回答,逃也似的奔出屋子,仿佛一回頭就會萬劫不復。
他一走就是三個月,柳輕碧經常收到他的明信片和照片,她感到了他的變化,起初他每張相片上都皺著眉頭,在烏鎮的烏篷船上,在周莊的人流里,在……後來的一個月,在陸家角的小橋上,他的眉頭展開了,嘴角有了若隱若現的笑容,而有一張在同里古鎮的三橋上,他拱著手向她問好,後面寫著——祝你太平吉利長慶。
她把明信片和照片全部整理好,把那張在同里古鎮照的壓到書桌的玻璃下,每次看書累了的時候看看他的笑臉,竟然在長夜孤燈下都不會覺得孤單。
她把他發回的手稿和E-MAIL稿件整理出來,送到S日報周末版的副刊,發表之後,她再把報紙上的文章剪下來貼在一個大本子上。他的文風和他個性很像,十分輕松頑皮,除了記錄當地的風景名勝,他總是會寫上一些旅途的好玩經歷,如在同里一連吃了三斤水蜜桃,當他寫到那水蜜桃如何好吃,連剛吃完晚飯的她也不由自主地吞起口水,恨不得讓他買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