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與白間,深深淺淺濃濃淡淡的綠歡笑著,跳躍著,從桃樹枝頭的粉紅里鑽出來,從雪白的世界里探出頭來,從潤濕的泥土里小心翼翼地往外瞧。空氣中氤氳著莫名的香,有甜絲絲的味道,深深呼吸一口,只覺得整個身體都輕飄飄的,不敢相信自己仍在人間。
大家分散開來,不停在園中笑鬧奔跑。許江浪、段小樓邊討論一個問題邊走到前方,听到後面有女生的笑聲,兩人回頭一看,遠遠的桃樹下,柳輕碧對秦白棉笑著說什麼,粉紅的花瓣紛飛,秦白棉正彎腰撿著,而柳輕碧彎月般的眼看向枝頭,絲毫不覺肩頭有花瓣滑落。她的笑容如春日的陽光,把厚積了一冬的冰雪風霜,一點點一片片融化消散,而綠色的芽正破土而出。
那一瞬,滿園花色皆已黯淡,優游的雲朵全都停駐,藍天很遠,春風很近,目光有了牽絆。
許江浪有剎那失神,發現段小樓正目光炯炯看著自己,他心中緊了緊,笑道︰「你小子愣著做什麼,還不去和你家輕輕一起玩去,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段小樓拍拍他的肩膀,「我們一起去吧,人多熱鬧。」
他笑著搖頭,把他往那邊一推,掉頭就跑,邊擺手道︰「我可不想發光發熱,我去那邊看櫻花!」
跑了幾步,他突然停了下來,情不自禁地回頭,那邊,段小樓已經和她們笑成一團,他的目光落在那比滿樹桃花更顯嬌艷的笑臉上,陡然升了溫度,變得熾熱而纏綿,柳輕碧似乎感覺到了,突然把臉抬了抬,和他的目光糾纏在一起,久久不散。
他黯然低頭,一朵花悄然離枝,從他臉上拂過,留下淡淡的香。
時間飛快地過去,笑笑鬧鬧間,兩年很快就過去了,到了高三就要進行文理分科,因為肖鐵教的是中國古代文學,耳濡目染下,柳輕碧從小就對歷史和文學表現出很大興趣,她的啟蒙讀物就是《詩經》、《楚辭》、《唐詩三百首》和《上下五千年》,在寫作方面也有著驚人的天賦,還曾在全國作文比賽中拿過許多次第一名,選的自然是文科。他們倆和秦白棉都讀理科,文科班女生多,堪稱奼紫嫣紅開遍,僅僅有兩片綠葉點綴其間。
學習和生活全都緊張起來,時間永遠不夠用,似乎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書,做不完的練習題,小測驗模底考試更是不計其數,連唯一能輕松一下的體育課也統統被各科老師搶著佔用。這還不算,來自家人的壓力更大,他們全都殷殷期待,自己省吃儉用改善孩子的伙食,買一堆電視里吹得神乎奇神的保健品回來督促著孩子喝,每天連一點家務都不讓沾。所有同學一頭栽進書堆題海里,每天都頂著兩只熊貓眼,時常有筋疲力盡的感覺。
柳輕碧的父母非常開明,從不鼓勵孩子死讀書,還在家里刻意制造輕松氣氛,每天放些音樂舒緩情緒,看到她坐在書桌前坐久了還專門叫她出來放松一下,也不肯她每天熬到太晚,所以比起畢業班的其他同學,她過得簡直像神仙。
雖然不同班,下了課柳輕碧仍然和他們倆一起回家。這天她先下課,發現他們班還在上數學課,王老師正講題目,她從窗口看了一眼,段小樓立刻發現了她,她指指樓下,意思是她在樓下等他們,王老師看到了,出來把她叫住︰「柳輕碧,你先別走,等下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王老師很快結束這堂課,氣呼呼地領著她進了辦公室,老師已經全部下班了,她心里敲著鼓,戰戰兢兢地站到王老師的辦公桌前,賠笑道︰「王老師,找我有什麼事?」
王老師冷哼一聲,把課本往桌上一扔,「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我早就听說你和那個段小樓在早戀,以前看到你們成績都沒有跌,工作都做得很好,而且我知道你們這個年紀是最敏感最脆弱的時候,不想打擊你們的自尊心,所以一直沒有說你們。可是沒想到你們竟然現在還不思悔改,我不能讓我的學生因為我工作的失誤而耽誤了前程。你自己想想,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你竟然還在跟男生卿卿我我,還沒有把心放到學習上,你怎麼對得起你的父母?怎麼對得起培養你的國家?」
柳輕碧只覺得腦中嗡嗡直響,看著她的嘴一張一合,不知如何是好。她低著頭,把手藏到後面扯著自己的衣邊,眼淚大顆大顆落到地上,在腳尖成了一攤暗黑的漬。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王老師終于說完了,看到面前的女生低頭哭泣,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很是滿意,她把桌子上的東西收了收,沉著臉道︰「你要記得我今天的話,如果還看見你們一起拖拍我可要請雙方家長來,告訴他們不是我沒盡到責任,是你們自己太不知羞恥!」
柳輕碧木然走出辦公室,剛走下樓,段小樓和許江浪滿臉憂色迎住她。兩人見王老師一臉鐵青地把她叫去,知道大事不妙,在樓下急得直跳腳。看著她的滿面淚痕,小樓有些手足無措,「怎麼哭成這樣,王老師說你什麼了?別哭,天快黑了,我們先回去吧!」
柳輕碧擦擦淚,不發一言跟著他們走出校門。段小樓看了一眼許江浪,吞吞吐吐說道︰「輕輕,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說,我……我們家要移民去澳洲,手續已經辦好了。我舍不得你,可爸媽一直在催,說那邊的學校都已經聯系好了,你看要不然……」
柳輕碧只覺得難堪到了極點,二話不說,掉頭就走,小樓慌忙把她拉住,囁嚅著想說什麼。她甩開他的手,喝道︰「要不然怎麼樣,你要走就走,關我什麼事!」
小樓有點氣急敗壞,「不關你的事?你竟然說不關你的事?你難道一點都不懂我的心?你難道一點都不喜歡我?」
她的腦中一片混亂,已經听不進任何聲音,她只覺得疲憊至極,仿佛所有力氣都一絲絲被人從身體抽離。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句話也不想說,咬著下唇走到許江浪面前,滿腔苦楚無從訴起,看著他焦急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場荒唐的夢,夢里,他如陽光般耀眼,卻永遠遙不可及。
她從他手中接過車子,騎上車就走。
她听到段小樓在怒吼︰「柳輕碧,沒想到你這麼狠心,我以後都不想再看見你!」
她听到許江浪焦急的呼喚︰「輕輕,快回來,有話好好說嘛!」
她的淚漸漸迷蒙了雙眼,但是,沒有回頭。
就在那天,青春的驕傲和夢想,全部灰飛煙滅。
三天後,柳輕碧從秦白棉那里得知了小樓離開的消息。兩人平時中午吃了飯就早早來到學校看書做試題,秦白棉看著身邊沉默的女子,心思根本聚集不到書本上,那句話在喉頭繞了許久,終于月兌口而出︰「輕輕,你知道嗎?段小樓走了!」
她邊說邊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臉色,柳輕碧翻書的手突然停下來,臉在一瞬間變得蒼白,卻仍然微笑著回答︰「他倒好,逃過一劫了!」
自從那件事後,柳輕碧悄悄疏遠了許江浪,兩人回家的路雖有小段相同,她總是避開他們放學的時間,竭力避免和他踫面說話,遇上他總是遠遠地點個頭了事。
即使知道段小樓會跟許江浪有聯系,她也沒有向他打听任何事情,不想把深深隱藏的傷口再次暴于人前,她怕自己會忍不住當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