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決心之後,李修倫茫然受困的心仿佛覓得出口,她不再浮躁,而總是用一雙失望眼楮張望世界的她,此刻有著謀定而後動的思考。
只是……她要怎麼去?
為了配合唐修杰忙碌的工作時間,座談會被安排在晚上舉辦,時間恰恰和今晚的音樂會相重疊,她不可能出現在座談會上的同時,還能拿著她的小提琴上台表演。
取舍、取舍、取舍……催促的聲音以驚人的音量籠罩著她的耳朵。
直到她換上母親特地為她訂制的白色禮服,李修倫的臉色依然呈現缺乏勇氣的蒼白,還有不甘心的焦慮。
「修倫——」一名女人以著優雅的嗓音,和恰到好處的音頻喊著她的名字。
她本能的挺直背脊,緩緩別過臉去,吶吶的喊,「媽……」
李香吟,她的母親,華人音樂界里最杰出的女鋼琴家,也是督促她邁向音樂之
路最嚴厲的鞭策者。
「準備得如何了?」即便帶著笑容,那精致的臉孔還是叫人感覺不到溫暖。
「還,還好。」她忐忑的回答。
精致的臉龐突然雙眉一皺。「修倫,我不懂什麼叫還好,如果這就是你給我的答復,請你好好解釋。」李香吟用嚴厲的口吻教訓女兒,全然不顧忌場合。
李修倫胸口一窒,改口道︰「我是說……我是說很順利,我覺得自己準備得很充足,待會應該會有很好的演出,真的,我保證。」
慍惱的臉龐這才柔和了線條,再度擠出一抹不帶絲毫溫度的笑。「很好,這才是媽媽的乖女兒,你要知道,走向音樂家的路途超乎你想象的崎嶇坎坷,你得戰戰兢兢的穩住你每一次的表演,即便只是在校園這種不甚成熟的環境下,你也要拿出令人刮目相看的專業水準,畢竟這是讓人看見你的踏板,絕對不要用玩票心態來敷衍我。」李香吟諄諄告誡。
「是,我知道。」她低下頭去掩飾真實的情緒。
「今天媽媽還邀請了幾個音樂界的朋友一起過來聆听,這全是為了你將來的前途,你一定要好好表演,絕對不可以讓我失望。」
沒有祝福、沒有擁抱,李香吟只是優雅的轉過身去,從容冷淡的離開後台走向貴賓席。
李修倫的心沉重得宛若巨石。
「那個就是李香吟,她也來看表演了!」有同學興奮的低嚷。
「好美喔,老天真不公平,就是有人不但事業順遂,天生還有一副好皮囊。」
「天啊,李修倫真幸福,能有這麼出名的老媽當靠山,將來她的音樂之路絕對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還要順利。」
那些恭維和羨慕,听在李修倫的耳里不知道有多刺耳,她想哭,可是眼楮卻干涸得擠不出淚水,她想要發狂的怒罵,現實人生卻不允許那個為所欲為的李修倫存在。
天啊,到底哪里才是她可以棲身的地方?她只要一個角落就好,拜托……
拜母親盛名之累,她深深感覺到她所失去的遠比得到的要來得多。
整個晚上她都獨自坐在角落不發一語,同學們也習慣了她的沉默寡言,她將腮幫子挨抵著手中的小提琴。
要是母親看見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少不了又是一頓好罵,可是她真的好心急,隨著座談會的開始,她的心就一直沒平靜過,真恨不得來一場地震把權充為音樂廳的禮堂震垮。
「接下來讓我們歡迎李修倫同學為我們帶來的這首ProunaCabeza。李修倫同學曾經參加……」
台前司儀正透過麥克風宣布著下一位表演者,並滔滔不絕的仔細介紹她這一路走來所征戰過的大小戰役,輝煌戰績足以媲美八年抗戰。
而後台的李修倫還在神游太虛。
「修倫,已經輪到你了,快上台呀!」一旁的同學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不解的望著她的出神恍惚。
她猛然回過神。「喔,謝謝,真抱歉……」
倉皇的抓住小提琴,握弓的手忙不迭的微拎起裙擺,像個毛毛躁躁的小丫頭唐突的出現在台前,她甚至可以想象母親會對這樣的儀態說出什麼毫不留情的批評,
盡避在一般人眼中她還稱得上優雅,但是對于嚴格的母親來說這無疑是很糟糕的表現。
她閉上眼楮靜定紊亂思緒,再度睜開眼,神情峻凜的母親就端坐在她前方的貴賓席,果然,她的行為舉止已經引起母親的強烈不滿,瞧,她犀利的雙眸正死盯住她的一舉一動,柳眉更是緊緊糾皺在一塊。
哎呀,不能再想了,她該拉琴的,台下大伙兒正等著听她的ProunaCabeza呢!
擺出一個優雅的姿勢,李修倫把琴托放在肩膀與下顎之間,手中的琴弓輕輕推動旋即引出亮眼的聲音,瞬間,一股屬于深沉浪漫的動人琴音掩蓋了周圍的一切。
唯一沒有掩蓋的,是她心里的獨白。
我為什麼要學音樂?我一點都不喜歡!
為什麼不可以像父親一樣拿起創意的畫筆揮灑自己?
我想要讓身體里的想法得到解放,像那些創意人一樣,激發大眾打從心里露出微笑。
我的夢想不走成為家喻戶曉的音樂家,我只想要做我自己。
我不是真正的李修倫,真正的李修倫早已經被淹沒在這些嚴肅、拘謹、學院的變態音樂國度中,因為喘不過氣而窒息了……
我要見到唐修杰,我一定要見到唐修杰——
不要再忍受了,李修倫,你大可以不要再忍受這些了。
再沒有一刻,心里的抗拒來得如此凶猛強烈,再沒有一刻,想要逃開的念頭來得如此肯定,這不是她的舞台,她相信她的舞台在別處。
至于在哪里?她沒有個準,但是她想要自己雲挖掘、去發現、去嘗試。
當這些念頭鋪天蓋地的朝她席卷而來時,她知道這一次自己已經抵擋不住這樣的態勢,就連她的母親也不行!
驀然,眾目睽睽下她停止演奏的雙手,悠揚的琴音戛然而止……
現場一陣騷動,大家莫不錯愕的看著台上聚光燈下的李修倫。
她沒有去看母親震懾的表情,只把目光拋向黑暗、未知的前方,她渴望這樣的凝視,這樣獨立于天地之間、洞穿時空般的凝視,隨後,她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很誠實的說著她的心情。
「很抱歉,我不想演奏了,如果我的心從來沒有眷戀過這個舞台,那麼再多的旋律都是褻瀆。我,不演奏了。」
話落,她松開雙手,小提琴和琴弓在同一時間離開她的掌握,墜落地面。
「——匡當!」
她以叫人措手不及的速度迅速轉身離開舞台。
「修倫!你怎麼了?」、
「修倫——」
「天啊,李修倫……」、
她沒有理睬老師、同學們滿足詫異的呼喊,她只知道她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見到唐修杰,只為了求他解剖她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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洶涌的人潮,以及被團團圍困的混亂,身為廣告業界的創意才子,被熱情學生、簇擁的唐修杰以艱困的步伐,緩慢而吃力的走出座談會場。
這算不算是一種盛名之累?他自嘲的想。
懷抱夢想的學生總是熱情洋溢,他望著這些莘莘學子不禁想到業界的真實殘忍,他有時候不免會懷疑,是不是他這種表象的成功迷惑了這些年輕人的心,讓他們誤以為廣告是高尚風光的職業?
罪孽呀罪孽!唐修杰在心里啞然苦笑。
忽地,在騷動的人潮中,他隱約听見一個清亮的嗓音正不住的喊著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的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