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況杰一時無法反應,就這樣?不會吧,依他的個性沒要他的命至少也會斥責幾句,但居然什麼都沒做。
他又把注意力放在層層疊疊的文件上,只是他究竟看進了多少,況杰真的很懷疑?
「還有件事?」況杰抿唇再道。
「你還在這里。」
他那麼大一個人杵在原地,魔岩居然視而不見。
好奇怪?他真的好奇怪?
「玫莉和歐瑞要怎麼處置?」況杰再問,無論如何他也要探出個所以然來不可,那麼就光以這兩個人做為試探的先鋒。「軍部方面對歐瑞父女牆頭草的行為相當不滿,要求陛下處置。」
以魔岩的個性,這兩人不被處死,也會落個監禁的下場——況杰如此忖想。
魔岩連頭也沒抬,只淡淡丟話。「把他們驅逐出伊斯利王國。」
「驅……逐出境?」況杰驚詫地直咕噥。「就這樣?」
「你有意見?」
「您……您不處決他們?」
「隨便,你自己看著辦。」
他頭真的暈了。
「我看著辦?」這是什麼答案。
魔岩不再言語,只靜靜坐在那里,氣息盡掩,幾乎讓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況杰滿臉狐疑地轉身走出去,門才開,一個不該出現的年長者站門口,又再次嚇了他一大跳!
「戴克上皇?」況杰驚呼,這麼大聲,魔岩一定是听到了,但回頭查探時,卻見他隱身在縹緲中,虛虛晃晃的,頭連抬都不抬一下。
忿怒呢?仇恨呢?那最該迸出的陰詭之氣呢?怎麼連一樣也沒有發作出來。
魔岩平生最大的恨者,那個他最想碎尸萬段的敵人就站在他面前。
「陛下,是戴克上皇。」況杰再嚷一遍。
「出去!」總算,魔岩開了口,卻只是趕人罷了。
況杰這回當真被弄糊涂了,那個如魔一般的詭譎男子化身到哪里去了?
那些該大肆狂燒的恨火難道已被澆熄?
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太讓人費思量了?
*****
籌備一個月的登基大典總算要熱鬧登場。
熱鬧華麗是魔岩所要求的,怎麼置身于其中,包攏他一身的還是濃濃沉默的孤寂感。
走在紅地毯上,拾步踩上階梯,那一張金鏤雕鑿的王位寶座就在前方,觸手可及,他所追尋的目標,已然到手。
卻也怯懦?
魔岩猶豫了好久才坐上代表伊斯利最高的權力寶座上,受著內閣人員儀禮朝拜。這其中,他看見了某些官員惴惴不安、冷汗涔涔地……
這些人大概都參與了謀殺莫雲親王的事件,現在由他執掌朝政,這才在擔心性命即將不保。
他們早就該死,雖然執掌權勢至今一個多月,他放任他們繼續苟活,然現在︰是到了收網的時刻。
要殺了吧!
他是倚憑著一顆復仇的心而存活于世。
這顆心仍在旺盛的跳動……但——
命令老被梗在喉間發不出。
仇與怨呢?
怎麼空了?
徹徹底底被掏空了。
*****
在伊斯利南方的一座小島上,有著這麼一段對話。
「真不見他?」
「不!」
「听說他改變了很多。」
「不關我的事。」
「也許他真的有所覺悟。」
「一個反覆無常的魔鬼所做的事、所說的話豈能輕易相信?」
欷歔幽幽傳出。
「那麼跟我來吧,我們一塊兒去證實答案。」
*****
登基兩個月來,魔岩首次踏進位于寧靜堡西側的一間晝室里。這間晝室里所懸掛的全是伊斯利歷任君王及皇後的肖像,是供給後人瞻仰追思所用的。
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畫像,宛如真人在前方。
為什麼來到這里?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是受到牽引抑或是……
魔岩摒棄胡思,要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畫像中,仔仔細細的從開國君王及伴君測的王妃細看起,一幅一幅,到第九任戴克夫婦,以及雷爾……雷爾身邊高掛著的,是意菲的肖像。
雖然她並沒有正式被列為皇後,且已死去,但似乎不影響她該有的地位,宮廷的儀典官仍舊將她列名其中。
晝上人,乃笑倩兮,柔美清絕,清麗不可方物——真是絕美。
只是當紫芒定在畫像後,卻怎麼也移不開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不願涉足這塊園地,原就是不想再見到這個美麗的女人。
但他卻愈來愈控制不住自己。
「我為什麼要站在這里看著你?記得我說過並不把你放在心底的。」他在自語,也在說服那跳離的思緒,不該想她,不該在乎她……
然意念才起,當頭棒喝砸下!意菲的笑容突然卷進他的腦海,攫去他的呼吸。
按又想起,那因他而落下的眼淚……瞬間又滴滴化成最尖銳的控訴,狠狠刺進他的神經。
如倒帶一般,眼前突然滿地的紅花血灘,而那具再無靈魂的嬌軀,就在那一日起離他遠去。
「你真的擺月兌我了,得到你要的自由。」魔岩逸出無生命的淒涼微笑。「而我呢?願望已成,那麼接下來我該去追尋哪一項目標呢?
「如果你還活著,大概又會被我的茫然給氣得淚眼婆娑了吧?只可惜……」她是不可能再回他任何話,更不可能再為他有所情緒波動。
「若是能夠重新來過——」靈光轟然一閃,劈進了他茫茫的腦袋。魔岩突然大笑出聲,笑得是那般開懷,原本的淒涼與幽緲條然不復存在。
紫眸在這一刻也異彩狂散,一如從前的意氣風發。
原是那一直虛空的心靈已經注進了新的生命。
他找到了他的目標。
匆匆走出畫室,高瘦堅實的體魄周遭回旋著盎然生機。
那一直無依的生命終于找到新的原動力。
他不會再孤寂了。
*****
「魔岩陛下?」框啷一聲,女侍端在手中的餐盤轟地掉落滿地,如被雷擊到的她愣杵不動,睜大眼楮看著坐在紅色椅子上的魔岩端起一杯裝有水藍色液體,就沿唇際,一口一口啜飲著。
水藍色液體?杯內那如夢似幻的色澤,天啊!那里頭裝著的不是……不是……
女侍張大嘴巴,喉頭不斷地咕嚕起伏,卻怎麼也發不出一個字來。
藍夢。那是藍夢。別看它色澤幻美炫麗,卻是奇毒,這個毒物只產于伊斯利的管制區內,唯一的用途是幫助罹患末期惡性病痛的病人消除痛楚,但使用劑量絕不可以超過萬分之一毫克,但魔岩陛下喝了一整杯。
足足一杯。
「天呀!」好不容易聲音出來了,雙腳卻隨之一軟,栽倒在地的女侍,渾身直打著哆嗦。「來人……來人……」聲小氣虛,根本沒有人听見。
魔岩罔若未見門口那嚇破膽的侍女,瞳孔里只反映著水藍琉璃色。當咽下藍夢時,該是痛苦到極點的,可他並沒有感覺。原是愉悅的心情凌駕了苦與痛,滿心為即將開始的旅程而漲滿快意。
會追到你的。
到時候一切會重新來過,這一次,不再有痛苦、不再有傷害,他將以最真的情與意與她互屬,再重聚時,將只有快樂與幸福能夠包圍他們。
「陛……來人……」僕倒在地的侍女魂魄都快嚇飛了,怎麼辦?誰來救人?眼見國王的臉色起了變化時,差點昏死過去。
一條怵目驚心的紅色液體開始由他的唇角流逸出,與極度的蒼白成為最強烈的對比。
他死了,他快死了。
卻見魔岩那對紫眸即將閉上時,突然又奮力睜開。
啊?她的心髒漏跳了幾下。
「去、去把畫室那副意菲的肖相圖取餅來給我。」傳出的聲音甚為有力,魔岩對著那軟腳女侍下著命令,完全不見中毒後該有的萎態。
他有看到她的,只是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