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著診斷報告,仔仔細細一字不露地看了又看,讀了又讀,仰起臉,揮著那張報告表,他笑了起來,笑得眼淚從眼眶中溢出來,身軀閑閑地倚在牆壁上,良久良久好不容易才能順氣開口,他邊笑邊喘息地道︰「你看看,藍耀焜造了多少罪,竟弄到人神共憤的地步,不單是我想報仇,連老天都急得想懲罰他;老實說,對這樣的結局我並不滿意,他得到這種下場可以說是太便宜他了。」
藍苡情低垂著眼,緊緊咬住無血色的唇,極力控制自己不去反駁他的羞辱,她明白,這番攻擊言詞是他父親做錯事應得的責難,只是事情既然已經到了結束階段,她只求能在最後這段日子讓她父親過得平靜些。
她低聲下氣地懇求道︰「他犯下過錯,如今也得到懲罰,所有恩怨再過不久將隨著他埋入地底而告終結,只是在這僅有的兩個月,我懇求你,救救藍天企業,就當你是在可憐一位風燭殘年的落魄老人,別讓他帶著遺憾離開這人世,別讓他的心血化為烏有,行嗎?」
他挑高眉睨著她,仿佛她說的是件極不可思議的事。「你在說天方夜譚?!」
「你知道我不是。藍天集團的搖搖欲墜不正是你精心策畫出來的結果,你成功了,你已經徹底掌握他的事業,只要你再動動手指頭,他就全完了,你有能力毀掉他,也就有能力把它重新拉起來,你能的!」
「這些話是你那偉大的父親教你的,是他要你來求我品門?」夏嚴寒不滿的說。
「不是!說起來可笑,他到今天仍然弄不清楚到底是誰在背後打擊他?」
「你沒說?」他滿臉不信。
藍苡情搖頭,心里苦澀難當,她要是早說了,藍耀焜就懂得防備,也就不會遭此下場,但她要是說了,夏嚴寒又情何以堪。夾在中間進退兩難,她本想著,就讓夏嚴寒取回屬于他羅家的一切,當是了卻當年的仇恨;而一無所有的父親當由她做子女的盡本分去奉養他,那知世事豈能盡如人意,臨時傳出她父親罹患重病,甚至不久人世的消息,醫院里的他憔悴堪憐,落寞的神情更是她前所未見的,他一生的心血極將化為烏有,他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說她自私也罷,她總希望她父親最後這短短二個月能活得沒有遺憾。
「我應該感謝你把這機會讓給我,我可是很想欣賞藍耀焜得知事實真相後的懊悔表情,那時候會是我這一生中最興奮的時分。」他毫無同情憐憫之心。
他幸災樂禍的表情深深刺痛她,她仍不放棄,希望自己能夠說服他。「嚴寒,我再一次懇求你,請你出資救救藍天之危行不行?你放心,如果藍天能重獲生機,我藍家人絕不會去霸佔一分一毫,它會是屬于你的,對你而言,你並沒有損失,你只不過是費心做個戲讓他安心而已,對你來說輕而易舉,你就當是做善事。」
「藍耀焜不配,他沒有得到善終的資格。」他依然堅持著。
「你真這麼殘忍?!」
「殘忍的人是他,不是我。」
她倒抽口氣,語氣凝重地道︰「就當為我而做也不行?」藍苡情說了她最不想說的話,那感覺是把他們之間的感情拿出來放在台面上當賭注。
室內的溫度因她這句話而被抽光,僅剩一片冰寒;命運邪氣的狂笑聲正流轉著。
他面無表情地凝視她,憤恨的波濤凌駕在感情之上洶涌翻騰著,他呼吸顯得有些急促,她是在逼他做抉擇,他的答應與否竟關系著他們這份情感能不能延續下去,她是如此的殘忍,藍家人全都是那麼自私——利己主義。他恨恨地想。
「不行!就算你求情,我也不會答應。」夏嚴寒一口斷絕她的希望。
她機械化的低垂下頭,垂下雙肩,臉色瞬時變得疲憊不堪,心好冷——她能再說什麼呢?在他心中,她永遠是個不相干的人。
她悲傷的說出重話︰「你贏了,但我認為這種勝利對你有何意義可言,你已失去良心了。」
「我是個復仇者,根本就不是人,我這樣的回答你該滿意了吧!」
轉載自POOH樂園雨掃圖BANG校對
人性化意識的抬頭,將傳統醫院里頭的單調、死氣沉沉的白,改變得繽紛些,不再那麼令人畏懼,盡避如此,這里仍是大多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好比現在雖然人來人往,卻依舊掃不掉那股叫人渾身不自在的森冷之氣。
看似不遠,但為了這幾步不算遠的距離,他卻用了年少時光,足足等待十七個年頭才走到這里,讓這場好戲有開鑼上演的機會,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輕易搞砸它,不能讓它隨隨便便落幕。
夏嚴寒終于走到這間特別病房外,深深吸一口氣,平靜一下自己內心紊亂復雜的思緒;在此同時,他也感受到這病房內外冷冷清清,沒有一般名人住院時應有的「榮寵」,例如擺滿長廊的各式慰問花籃,或是那些關心病者情況的政商界人士,這淒涼景象與二個多月前他和藍苡情婚禮時得先過濾賓客,非得有身分、有地位的重量級人物才可能收到邀請函的盛況相比,有著天壤之別。應該說是今非昔比吧——現在的藍耀焜不再是二個月前那位叱吒風雲的強者,富貴不再時,又會再上演一出人情冷暖的老套戲碼。
在人有利用價值之時,多少人阿諛奉承的諂媚巴結,在一無所有之後,個個無不嚇得屁滾尿流,逃得無影無蹤,極力撇清關系,深怕當時的兄弟,今日的瘟神會找上門來借錢。
夏嚴寒搖頭輕笑,這些他都听過、見過,也經歷過,當榮華褪盡時,會留下來的才是真正的朋友,只不過當年的羅家與今日的藍家又不可同日而語,羅仲天的豪爽氣勢讓人感佩于心,在羅氏敗亡之時,仍有人願意千里迢迢自美赴台找尋唯一的遺孤照顧著、栽培著。但藍耀焜呢?他的陰狠狡詐也得到應有的報應,無人肯伸手扶助他一把。
推開病房大門,里頭空空蕩蕩的,連護士都不見蹤影,這時間沒有任何人在場,連苡情都……他閉上了眼,這是個令他心痛不已,無法坦然面對的名字。
五天前的決裂歷歷在目,在確定得不到他的幫助後,她只好采取自救手段;他知道,這些天來,她拜訪了所有與藍耀焜有過往來的工商企業大亨、鉅子,拜托他們解囊相助,結果當然踫了一鼻子灰,落井下石猶來不及,誰會傻得去幫助藍耀焜這眼中釘、肉中刺解救他的燃眉之急;轉向尋求銀行借貸也為之不易,在他強力封鎖痛擊下,有那個銀行甘冒收不回款項的風險出資借予,就算肯,敲定的數字也杯水車薪,根本無濟于事。
他曾想著,他與藍苡情之間並沒有幸福結局的條件,又或許,這段不該有的感情根本受到逝者的詛咒,所以沒有圓滿的機會;一直以來,他們之間風風雨雨波折不斷,在有起色的同時隨即化成泡影,幾乎燃起的熱度再次降回冰點。這幾天,他用眼不見為淨的借口來逃避她的憔悴與煩憂,也用來逃避自己與日俱增的不忍與心軟。
藍耀焜微弱的呼吸聲在靜謐的病房里顯得特別詭譎,他那股意氣風發睥睨天下的氣勢也因他的委靡而不復見,躺在病床上的壯碩體格忽然間變得渺小脆弱,原本紅潤的健康膚色已變得干澀削瘦,枯槁的模樣叫人心驚,十足是個罹患重病應當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