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初次相見,緋不曾看過岑瀚海對她的美貌流露出垂涎的表情,幾次故意的試探,他也都未曾中計上鉤。這讓向來對「人」不懷抱信任的緋,難得地給了他一點信任。
「你來,是有好消息要稟報我嗎?」以單手支頤,她啃著一粒紅果問道。
「稟娘娘,那批貨……又被人給燒了。」
啃咬的動作僵止,緩慢地瞇起一眼,紛揚起一邊唇角。「喔?我記得沒錯的話,岑瀚海,在你出發前本宮曾說過上批貨要是再不到,你就準備提頭來見我,這麼說,你是有所覺悟,要把項上人頭送給我,才來的了?」
瀚海苦笑著。「倘若娘娘堅持的話,小人的頭便是娘娘的。」
「嘴巴上說得好听,心里該不會在算計著,你是王上倚重的侍衛軍長,就算我一介妾妃,也沒辦法說砍你的頭就砍你的頭吧?」緋諷刺地冷笑道。
「小臣絕無此意。」恭敬地一躬身。「緋姬娘娘在王上眼中有多重要,舉國皆知,區區一名侍衛軍長的頭,您想要砍下,又有誰膽有相左的意見呢?況且,小臣早已奉王上之命,負責保護娘娘的人身安全,從那日起,小巨便是娘娘的人,效忠娘娘為屬下唯一的任務。」
「好個忠君效主的岑瀚海,照你這麼說,不論我要怎麼處置你,你都不會反抗?」把玩著手上啃了一半的紅果,她黑眸迸射怒光。
「是。」
就在他答話的同時,咚地,那原本在她手中的紅果被拋出,不偏不倚地打中瀚海的頭,登時潰壞的果子噴濺出來的紅色漿液,自他的頭頂滴流下來。瀚海既沒伸手去抹開它,也沒有變了臉色,僅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處。
緋在心中揚了揚眉頭,他少見的膽識值得她贊許,像這樣有用處的男人已經不多,殺了可惜。
新盤王從前送過她許多奇珍異寶討她歡欣,可是緋對那些禮物頂多是看一眼便忘記,唯獨王上指派岑瀚海貼身護衛她一事,她才多少感受到王對她的重視。
在她來到新盤王朝前,听說這男人是王上寸步不離的護衛,像座銅牆鐵壁般,守護著王上度過無數的暗殺事件,不知多少次曾幫助王上死里逃生。王器重他、依賴他的程度,從王上介紹他給緋認識時的說詞,可見一斑。
「緋,這是瀚海,是孤王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孤王不只一次把命放在他手上,而他也都不負我的期望,成功瓦解孤王的危機。我信賴他像信賴自己一樣,所以從今日起,我要把我最寶貝的人兒,托給瀚海來保護。瀚海,從今日起,你就負責保護緋一人的安全就好,千萬不能有任何差池,知道嗎?」
緋以為岑瀚海和宮中多數的臣子沒兩樣,表面上是順從新盤王的旨意,私底下卻諸多不服,而導致他們陽奉陰違,在新盤王面前是乖巧的狗,在新盤王身後則反過來百般奚落、調笑她這位出身卑賤的嬪妃。
然而,他並沒有。
初期緋給他的各形各色刁難,他總視若無睹,不曾片刻忘記守護她的責任,完美地演出一名忠臣該有的舉止。
最後緋索性挑明地探問他。「你一定很不服氣吧?堂堂的侍衛軍長上被派來保護像我這樣人微言輕的妾。你想回去保護王上吧?我無所謂喲,可以請王上把你調回原職位,只要你老實地說一聲即可。」
岑瀚海給她的回答竟是︰「請娘娘無須掛意小臣的想法。」
「這是什麼意思呢?」她佯裝甜美無知地微笑。
他無動于衷地低頭說︰「也就是說,娘娘想什麼才是重要的,臣等一切全听從主子的命令,絕無二心。」
大概是他不卑不亢,既不是諂媚也無意鄙視的態度,讓緋開始有種「也許這名男子是個可用之才」的念頭。
她不蠢,曉得岑瀚海真正的主子是新盤王,他忠于她,只是因為新盤王所下的命令。這也無妨,緋有信心會讓新盤王的心,全操之在她的手上。所以,她也可以間接地指揮並利用這頭忠犬。
至今,這想法並未改變,也應驗她所期望的,指派給他的任務,無論是暗殺或保護,他向來都能準確無誤地實行,可惜這回,他倒令自己失望了。能用來制造幻妖的扮樹枝已經不多,更顯得這批貨的重要,想不到……
緋咬著指尖,思忖著。
「我再給你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好了,岑瀚海。」
他恭敬地斂眉。「請娘娘吩咐。」
「再過不久,听說金華城的老狐狸終于肯上京來覲見了。你曉得這對我而言是多麼千載難逢的機會吧?眼看金彌天手下的斬妖客勢力越來越大,至今卻無人能有效地對付他,這讓我非常不悅。」
微笑著,天仙般的容顏浮現一股嗜血的渴望。「我要你在金彌天抵達京城後,想辦法貼近他,殺了那老狐狸。只要金彌天死了,那幫斬妖客失去金主,沒有可撐腰的對象,遲早會被我一網打盡。這次的任務,是你最後一次的機會了,我希望你不要搞砸了。」
「……屬下遵命。」低頭的瞬間,男子臉龐晃現些許憂心,但他巧妙地掩飾,騙過那雙精明的眼。「娘娘沒有其它吩咐的話,恕屬下告退。」
「等等。」
一揚手,她召來身旁的婢女,吩咐道︰「把那個拿過來。」
瀚海在心中叫了聲糟,他已經猜到她想做什麼了。
「這,賞給你吃。」緋姬不懷好意地笑道。
婢女端上一只小木盒,盒蓋已被開啟,里面裝著粒粒紅橙橙的丹藥,大小約莫一小節指。
終于也輪到他了嗎?看樣子,這次如果不殺了金彌天,往後自己也將滅絕在這「幻妖」的藥力下,不是變成她身邊那堆為求一顆丹藥,不惜人格盡失的蠢狗,就是走上自盡一途的可悲人。
然而生性多疑、從不信賴他人的緋姬,不看他把藥吞下,必是不會放他離開的。
瀚海曉得自己別無選擇。
「謝娘娘賞賜。」他拿起木盒,豪氣干雲地就要往口中倒下。
「噯,你要是一口氣把它給吃了,可撐不到金彌天到訪呢!」豎起一指,她愉快地說︰「一顆就好。每日最多只能服食一顆仙丹,便能永保你的氣力豐沛,神清氣爽宛如神助。不必擔心,這次任務你辦得好,仙丹也會源源不絕地送到你府上,絕不會有斷糧的一日。」
終究,她還是只能以這種方式,控制他人吧?瀚海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悲,可是受她控制的人……又豈是「可悲」一字就能帶過的呢???
「哎,妳別亂動啊!」
強把無月壓在椅子上,況賢堆著滿笑的臉,就像惡作劇中的孩童,得意極了。
「真的不必勞動賢哥替我修發,我這樣就行了。」
無月哪能不掙扎啊?不是她不信任況賢持小刀的手會抖,也不是她擔心自己會被削去半邊耳朵,實在是她無法想象他會把自己的發修成什麼德行。狗啃的也沒關系,她就是不想頂著什麼怪花樣的頭走在路上。
「妳怎麼如此不信任賢哥哥我的美感呢?」嘖嘖地搖著頭,況賢左端詳、右顧盼。「好,我就替妳修個合適妳美艷絕倫之花容月貌之——」
「修齊就好!」慌忙制止他長串的形容,再繼續說下去,她不知自己明天是否有「發」見人了。
「那多無趣。」況賢一哂。
「我就愛無趣、就喜歡無趣,我最最欣賞的就是無趣!」無月死命保證。
「噯,好吧,既然妳這麼說……」聳聳肩,況賢撩起她的發尾,開始用小刀在尾端剪齊。「這麼漂亮的發絲,為什麼會突然把它剪短了呢?發膚受之父母,損傷它是不孝大罪,妳又不是要出家去當尼姑,干麼做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