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瞥一眼躺在那兒傷重的他,無P廠再次搖了搖頭,揪著心口,她閉上雙眼,竭力去回想阿莫的容顏、阿莫的笑語、阿莫的點點滴滴。
不要遠離我,阿莫,你要永遠留在我心上啊……
自從兩年前的那一日,她的心就破了個好大、好大的洞,淌著血、噙著淚,她知道這個洞是注定要伴隨她一輩子了。
好軟、好舒服的東西,冰冰涼涼地掠過他暈熱的意識。
有多少年沒經歷這種虛弱的感受了?手腳不听使喚,腦袋好似一團泥漿,對外界的意識模模糊糊的,人飄蕩在半空中載浮載沉。要是能這麼樣一直往上飄、往上——飛去,是不是會輕松點呢?
岑瀚海有種預感,自己怕是沒那種一帽氣,往極樂世界直奔而去了。
為什麼呢?明明自己是無牽無掛的,卻偏偏像是在腳踝上套了無形的鎖煉,有股力量不讓他走,有股執念把他牢牢地釘在這滿是寂寥、沖突、痛苦與怨憤堆積的地上。
真想……
斬斷一切,解放。
就在他腦中竄過這念頭時,掠過他鼻端的一縷清香,打破那抹迷思,電光石火間,他迷蒙的腦蘇醒了過來。幾乎是同時的,再糟糕不過的惡痛纏住他,渾身上下無處不疼,特別是手肘處那宛如要炸裂開來的痛楚,讓他申吟了出來。
「……怎麼了?會疼是嗎?我再幫你換塊冷巾。」
軟噥耳語溫柔得差點令他以為自己上了西天。掙扎地撐開沉重的眼皮,晃入視野中的是一張似曾相識的……在哪兒看過的……小小的鵝蛋臉,細長柳眉與一雙翦翦黑瞳……
「你醒了?太好了,我好怕你會不會就這樣一直昏睡下去呢!」
可人兒一開口,回憶也蜂擁上來,瀚海總算想起一切經過,動著笨拙的舌,啞聲問道︰「我睡很久了嗎?」
「整整兩天兩夜。」
女子的答案讓瀚海吃驚不已,他睡了兩天,而她也在一旁照顧他兩天嗎?還真是位……非常頑固的姑娘。在這世態炎涼的年代中,哪怕她把他丟在這山洞中,自己下山去,也不會有誰責備她的行為。
畢竟,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過客罷了。
誰也不會去期待,陌生人會遵守著有恩必報的情義,或害怕背負上見死不救的罪名,而犧牲自己逃亡的機會,留在一名是死、是活都很難講的傷者身邊,徹夜地看護著。
懊說她傻嗎?這份傻氣的確讓人感動。
「霧散了。」她說。「一等你有力氣起身,我們便可以下山了。」
瀚海搖搖頭。「不……是……我們。」
「咦?
艱辛地舉起一手,指向洞口,瀚海道︰「妳下山吧……我一個人……不要緊的……多謝妳這幾日……的……」
「你在說什麼蠢話啊!」
劈頭被她這麼一罵,瀚海有一刻忘了自己身體的疼痛,愣愣地看著她。雙頰紅脹著憤怒的霞光,大大的眼瞳中有著淚光在打滾,她抖顫著唇,像煞一只被人踩中尾巴的野山貓。
「我怎麼可能現在丟下你,一個人下山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差點送了命?你以為我這兩天守在你身邊是為了什麼?當然是要看你恢復力氣,能自己下山啊!如果我會拋下你一個人走,我早就走了!」
也不必氣成這樣吧?瀚海憶起她是個表里不一的小辣椒。外表不算是國色天香,但也小鳥依人、嬌俏動人,可是骨子里……卻好比是個不折不扣,會走路的火藥庫。
「……不……我是……擔心自己給妳添太多麻煩……咳咳!」
她拿起放在一旁、挖空樹果果實所做成的臨時杯子,遞到他面前說︰「你跟我客氣什麼!認真地追究起來,是你代我受這傷,我怎會嫌你麻煩?我感激你都來不及了。你如果再說‘麻煩’兩字,那我豈不只有回去再燒一次柴,重跳回那火堆中才能一筆勾消這恩債!」
瀚海很想笑,也努力地想笑,可惜實在沒力氣,頂多只是抽搐著唇角說︰「妳……是個怪……丫頭。」
「我不姓怪,也不是丫頭。我有名有姓,和你年紀也沒差多少,請別隨便給我換名換姓。」她略皺著眉頭的模樣,不知是有意或無心,頗有嬌嗔味。
靠著她手捧的杯子,喝口水潤潤干燥的喉嚨後,他暢了氣。「那……請問姑娘芳名?」
「韓,無月。」
「無月?妳的爹爹很喜歡烈日,所以不要月亮嗎?」抬起手,示意她借個力氣,瀚海終于能起身問道。
「才沒那麼詩情畫意呢!我阿爹說娘親生我的那日,天上沒有月光,是一片烏雲,所以叫無月。」她皺皺眉。「你可以坐得住嗎?」
無力地點了點頭,坦白說,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快散了,可是繼續躺著讓他感覺更虛弱。既然她打定主意要奉陪他到下山,他也只能盡速恢復體力,以防那些追兵還不死心。
「那麼,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我采了些果子,剝給你吃好不好?」
雖然沒什麼食欲,不過看她滿是「期待」的星光大眼,瀚海拒絕不了地說︰「麻煩妳了。」
「不麻煩、不麻煩。」她挑了顆看來既大又多汁的樹果,以刀子剔去蒂頭。
見她以熟練的動作料理果子之際,瀚海一面好奇地觀望著左右。多虧她能找到這天然洞穴,仿佛是老天爺精心打造的藏身好地點,隱蔽性佳、又夠溫暖。接著,他的眼落在一旁的黑布上,提醒了他,自己臉上少了點什麼。
「啊,你不會介意吧?我把你臉上的蒙布揭下,因為你說要喝水……」
他介意。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看都看見了,也不可能消滅她記憶中自己的長相。反正,瀚海心想,只要下山之後,自己和這位韓姑娘不再相見,遲早她都會忘記他,一切也就解決了。
「喀,把嘴張開。」她以小刀削下一小塊果肉,遞到他唇邊。
酸酸的滋味在口中擴散開來,刺激了他原先打了三個結的胃口,身子饑渴地發出缺糧的笛音。所以他不只吃了一片,當他發現時,三顆果子都進了自己的肚子里。
「妳呢?該不會都沒有吃到?」
「這就不用你操心,我隨時可以去外頭再采些果子回來。」一聳肩,她舌忝著指頭上的果汁說。「不要忘記你現在是病人,只要好好地養病,其余的我會自己想辦法。」
瀚海苦笑了下。「那我就厚著臉皮接受妳的接濟了。」
「喂,你——」嘟嘍兩句「沒名沒姓真不方便」後,她非常嚴肅地繃著小臉說︰「你是我的恩公,請記住,不管我為你做什麼,都是我分內應該做的,不要再跟我客氣,也別再讓我听到什麼‘麻煩’、‘厚臉皮’這類的話語。否則,我真的會發怒,翻臉無情喔!」
他一笑,說︰「岑,瀚海。」仿效她先前的口吻。——
「啊?」
「我的姓名,妳不是問過我嗎?我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卒,報不報名號都沒什麼差別。可是看在妳一位姑娘家都作了介紹,我怎好意思再拘泥下去?以後妳就叫我岑瀚海吧。但拜托妳千萬別喊小生什麼恩公喔!」
聞言,笑逐顏開的無月點頭說︰「請多多指教,岑公子。」
岑……公子嗎?
兩人邂逅至今,好象發生太多事,早已超越「公子」、「姑娘」的稱呼了吧?但瀚海還是接受她的決定,也同樣點頭說︰「韓姑娘……妳笑起來挺甜的,為什麼不多笑一笑呢?年紀輕輕的老是皺著眉頭,小心會被人嘲為老氣橫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