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恩情就是恩情。況且……不只方才你把我從火堆中救出來的恩情,還有……稍早的時候,你替我掩藏了行蹤,所以我才能順利地把火引燃。」深吸口氣,無月說。「雖說大恩不言謝,但我想請問恩公的大名,另日如有機會,必會好好答謝。」
男子沉默片刻。「我這個人不喜歡拖拖拉拉的,特別是未來這種東西,一步之外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根本沒人能預料明日會有何事發生。妳如果堅持要答謝,別說‘另日’,干脆現在就答謝我吧!」
她沒想到對方竟如此直來直往,但既然先提起的人是她,她也不好推托,基于禮貌地問︰「那麼恩公想要什麼謝禮呢?」
「就用妳的身子還我恩情吧!」
「啊?」疑懼地瞪大雙眼。
棒著掩面黑布巾,男子愉快地笑道︰「後悔自己話說得太快了?」
「……不。」無月有著濃濃的失望,沒想到她誤把「惡狼」當成「好心神仙」了。天底下,就是有這種喜歡佔女子便宜的登徒子。
「明明皺著張苦瓜臉,一副不屑的模樣,干麼要忍著話不說呢?妳可以直接罵我厚顏無恥沒關系的,姑娘。」對方明顯含笑揶揄的聲音,彷佛是故意在嘲笑著無月的「沒誠意」。
她轉過頭,率先跨出一步說︰「要在哪兒做?」
「等等,妳性子還真急。」拉住她的手腕,男子笑道。「我話還沒說完呢!」
迅速地扯回自己的手腕,無月冷冷一瞪。「莫非你還有其余的要求?身子不夠?腦子也給你吧!」
「呵呵,好象真讓妳誤會了。」男子雙手一攤地說。「我需要妳的身子沒錯,但可不是妳想的那個意思。」
「……不是?」除了「那意思」之外,還會有什麼?無月有種被愚弄的感受。
「不是。」指著前方的路,他收拾起帶笑的言語,嚴肅地說︰「我是想麻煩妳指引我下山。坦白說,方才急著遠離追兵的陣營,所以我沒仔細觀察四周地形、地物。我是可以自己模索著下山啦,頂多是多花點兒時間繞路、找方位罷了,可既然妳有意願報恩,就麻煩妳帶路嘍!」
「帶、帶路就帶路,你?彎抹角地說什麼……讓我……我還以為……這樣看我出糗,很有趣嗎?你捉弄人也該有個分寸吧!」掐緊掌心,簌簌顫抖著。她可是好久都沒遇見這麼惹人發怒的家伙了。
「嗯,妳生氣我能理解,妳對我的看法也都非常正確,妳的指摘讓我受教良多,下次我會小心注意用詞的。」蒙面男子頻頻點頭說。
這一鬧,讓無月原先對他所抱持的感激與好感全都蕩然無存。
早早帶他走下山,早早和他分道揚鑣,再也不要和這種莫名其妙、剛見面就惡意戲弄人的男子有任何牽連了。這才是應付此人的上上之策。無月抬起頭觀察星子所在的位置後說︰「走吧,你不是要下山嗎?跟我來。」
「謝謝姑娘的慷慨相助了。」
無月拋個冷眼給他。「我是為了還恩,等我帶你下山,希望彼此互不相欠,如此而已。」
「小生知道,姑娘不必擔心。」
她發著悶氣地背過身子,徑自邁步往下山路走去。
男子藏在面具底下的唇角揚起。
這位姑娘還真是個與外貌截然不同的小辣椒呢!
她大概沒有察覺到,今夜並非他們初次交會。當然,他這三天來在暗中觀察她的行動很隱密,她沒察覺也不是件稀奇的事,而他會決定在今夜出手幫忙她亦非偶然這一點,也沒必要告訴她。
坦白說,像她那樣破綻百出的行動,直到今日才發生被活逮的危機,根本是奇跡了。要不是那群采藥工太過粗心大意,早會發覺到她根本都是挑同一時間、同一手法偷襲。
因為如此,他沒有埋伏多久,就等到了她現身,他也才能掐準時機,助她一臂之力,擾亂眾人的注意,好讓她成功地引火燒了那些萬惡根源的樹枝。這些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也可說全照他寫的腳本在上演。
唯一誤算的,大概就是那堆著火崩落的木柴吧!
他低頭瞥看著自己的左手臂,大概是被灼傷了,從方才就在隱隱作痛著。徒手去揮開那些火棒,多少有點逞強。
「啊!糟糕,起霧了!」
她回過頭說︰「你快跟上來,要是大霧籠罩住去路,咱們不光會下不了山,怕會三天三夜都被困在這山上呢!」
「三天?太夸張了吧!」他苦笑道。「待天一亮,這霧遲早都會散的。」
「那是你不知道這蒼曉山的可怕,這季節最怕的就是起霧,一旦濃霧遮天,伸手不見五指,就算日出也沒用。」她急急地伸手拉他。
「噢!」恰巧踫上他的傷處。
「怎麼了?」她嚇得松開手,垂眼往他手臂上望去。「啊……這傷……」
他把手臂藏在身後,狀若輕松地說︰「不礙事的,妳不是急著要下山嗎?那我們就快走吧!」
「不行!」她一喝,嚴厲地倒豎雙眉說。「把手伸出來!讓我看看。」
真傷腦筋!看來她不只脾氣辣,還心腸軟。他偏是對這種人最沒抵抗力,就是很想戲弄、戲弄她。
「我們不下山了嗎?霧可是如同妳所說的,越來越濃了喔!半夜三更,在起霧的山中,又是孤男寡女的,這樣子的景況,妳還堅持要看我的手傷嗎?」他微笑地逗著她說。
小臉固執地板起,這次她沒上他的當。「唆!快把手給我看!」
岑瀚海有很多好理由,拒絕她的善意,不讓這額外的插曲耽擱自己的行程,畢竟傷口用「看」的,一樣好不了。與其在這窮山僻壤浪費時間,早一步下山找大夫才是聰明之道。
但,他還是投降了。
那雙頑固、堅毅、抱定主意的黑眸,噙著憂心忡忡瞅著他的模樣,實在勝過千言萬語的「巧辯」。
于是他伸出手,並在心中祈禱,希望這霧氣不會真把他們困在山中三天三夜才好。
第二章
「沒辦法繼續往前走了。」她沮喪地宣告。
霧氣濃得快將人窒息,在這種情況下,前面是路或深崖都分辨不清,一不小心踩空或撞上山壁都不奇怪。無月本想在霧氣凝聚前,起碼要能抵達山腰村落的,現在卻不得不放棄這念頭了。
「似乎是如此。」男子就站在她身後,亦步亦趨,貼得緊緊的。「雖然不該在這種時候提起這檔事,但我依稀記得……小生曾警告過姑娘,偏偏有人不信邪,硬要我把傷口給她看,也不管會不會耽擱趕路的時辰……」
無月慶幸夜夠黑、霧夠濃,自己通紅的耳根不會被這家伙看見。
「總之,先找個地方休息吧!我記得剛剛經過的山壁旁有個小洞穴。」她輕咳一聲地說。
「只好這麼做嘍!」
聲音中的快活,半點都沒泄露出男子的痛楚。其實他掩藏在黑布巾底下的唇,早已泛白抿緊。被火燒灼到的地方,正火辣辣地痛了起來。說他遲鈍也好、慢半拍也行,直到現在他才曉得自己的手臂傷得不輕。
尤其是當衣料摩擦過傷處時,那種皮開肉綻的痛,使他的額頭、鼻端都冒出涔涔冷汗。
不過,現在還不到暈厥過去的時刻。
強打起精神,跟著那縴細的身影往回程走去。男子曉得他們身處的危機只是暫時解除,濃霧阻止他們下山的腳步,同樣也會延緩追兵的行動,倘使不能趁此機會掩藏行蹤,等霧散去……會不會被人逮到就很難說了。
還好她記得的方位沒有錯。當無月一確認洞穴就在不遠處時,立即掉頭向他說︰「喂,我們到了,你——你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