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管這些日子都在外頭跑,不到晚膳不會回府的。」
連這點她也沒察覺,只道他早、中、晚都會出現,就以為他和過去一樣在家中處理著大小事……銀鳳說得沒錯,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就像襄茗樵說的,那些人賣爹爹的帳,所以讓宋家賒債,而襄茗樵之所以會「安分」地做總管,不也是因為爹爹這個主子還在後頭監視?
她幾乎可以听到襄茗樵腦袋中正嘲笑她的聲音︰太容易了,主子已經失蹤,剩下的是個傻愣愣又不愛管事的大小姐,還有成天只知唉聲嘆氣的三位夫人,有什麼比奪走這宋家更容易的?
邪惡的狂笑,伴隨著噩夢的記憶回到寶兒的腦海,那個自己變成了襄茗樵的奴才,而襄茗樵和兩個牛頭馬面的怪物奴役著她的噩夢,莫非就要成真了?
不,她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握緊拳頭,寶兒走向爹爹的書房,她記得家中所有的帳冊都在那兒,只要查一下就可以知道有沒有不正常的地方。她雖然不喜歡看帳冊,可是爹爹以前曾經教她該怎麼看,她有把握多少能懂一點……
書房和爹爹在家時一樣保持得井然有序,想到這些都是襄茗樵在整理的,她再一次省悟自己對這個家有多麼漠不關心了。
「我記得帳冊是放在……」
翻箱倒櫃了一會兒,寶兒終于在一個夾層里找到宋家的帳冊。她迫不及待地翻開,從爹爹還在的最後一天開始著起,專心投入在數字當中的她,也沒有察覺到天色漸漸地暗了。
「小姐,您在這麼暗的地方看什麼?」
哇地嚇了一跳,襄茗樵的突然現身,令寶兒不由捂著自己胸口,好壓抑過快的心跳,她迅速地將桌上的帳冊以紙卷掩蓋住。
「沒什麼,我覺得有些問,來這兒看爹爹的書。你回來了啦?」
襄茗樵捧著座燭台,走到她面前說︰「真稀奇,小姐竟會知道我出門去了。」
「噎,呢,下午我本想找你問一件事的,結果找不到你,隨便抓了個奴才來問,他告訴我說你最近都出門去了。襄總管,你出去怎麼沒跟我說一聲呢?你在外頭忙些什麼?」
聲音有些發抖,寶兒自己也知道。但是現在讓襄茗樵發現她的動搖,豈不等于在賊的面前嚷著︰「你被發現了」?而現在打草驚蛇,不利的當然是寶兒這一方。畢竟論力氣、論腦力,自己都輸給他。
「真稀奇,小姐怎麼了?平常都不過問這麼多的,今天卻特別好發問?」
那當然。看過帳冊後,她才知道宋家的景況……怎麼會在短短的十數天內惡化到這種程度,除了是眼前的男人做的手腳外,根本別無其他解釋。
「我好發問對你有什麼不便之處嗎?還是你去外頭做的事,是不方便告訴主子的事,所以不希望我問?」忍下住挑釁,寶兒吊高眼尾,凶悍地望著他。
「好嚇人的氣勢。奴才我怎麼敢頂撞主子?今天下午是去了幾處地方,糧行那邊有幾個伙計說不干了,碼頭那邊也有同樣的問題,還有票號出現不少人說要兌銀,人手不足,我只好前去處理。」
「發生這麼多問題,為什麼連告知我一聲都沒有?」
「小姐似乎對這些事都沒有興趣……」
「有沒有興趣,不是問題所在吧?即使我平常對宋家的生意再沒有興趣,這樣的非常時期,遇上這麼多問題,請問我一聲才是個好總管該做的事,你卻完全無視我這個主子的存在,到底是何居心!」
襄茗樵沉默以對,銳利的眼神溜到寶兒的手邊,寶兒立刻大手一攤地遮住說︰「回答啊,襄總管!」
只見他面無愧色,唇邊一抹似笑非笑地說︰「看來小姐總算是明白奴才所說過的,太過信賴奴才,可會使您後悔莫及這句話。不過您覺悟的速度真是‘快’啊,整整花了五天才想通。」
一陣冷寒由心底竄起,寶兒咬咬唇。「果然是你在帳冊上動的手腳。」
「奴才什麼也沒做喔!」
「胡說八道?’寶兒硬著頭皮,雖然知道直接沖突不利于己,可是藏也藏不住的憤怒終于爆發。「我已經都看過了,帳冊很明顯的記載爹爹不在之後,宋府突然間轉盈為虧的現況。」
「真是了不起的進步,小姐。奴才好欣慰,您總算願意主動承擔起宋家的責任,還懂得調查帳冊。」
拍著手,明顯諷刺的襄茗樵一點也沒有被抓到狐狸尾巴的急迫,反而悠哉地說︰「老爺若知道這一點,一定也會同我一樣高興。畢竟從前的小姐可是動不動就把宋家的財產往外丟呢!」
「你不要想聲東擊西地引開話題!」拍著桌子跳起來,寶兒指著他的鼻子說。「說,你在這段期間,到底從我宋家偷走了多少錢財,全部都給我招來!」
「偷?」襄茗樵鬧黑的眸子變得更加深沉幽暗。「好可怕的指控,您打算將小的我送交官府嗎?但您有什麼證據說我偷走宋家的一分一毫呢?沒有吧!帳冊上的虧損,您若看仔細點就會知道,全都是老爺失蹤的風波所造成的,與我無關。」
「我不信,爹爹失蹤到現在才多久的時間,怎麼可能……」
「老爺失蹤之後,光是票號一日就得兌銀萬兩出去,這不是我能造假的,不信的話,票號的帳冊也在,您大可以連那兒的帳也去查查。不只票號,油行、糧行,老爺所有的店鋪您都可以一一核對,這樣您就會知道我到底是清白還是在撒謊了。」
他說的是真的嗎?假如是說謊,為何他的眸子還能如此無畏無懼,且毫不慌亂地看著她呢?假如是真的,自己真是錯怪了他,那麼……
「後來我在宋府的工作,也到今日為止了。」
「咦?」
「身為總管,被質疑手腳不夠干淨,我也沒有顏面再繼續做下去了。不過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當然我會等小姐查完所有的帳冊後再離開,免得讓您誤以為我是因為東窗事發才逃走。」
一點頭,襄茗樵說︰「很遺憾不能再為小姐效勞,我會盡快把東西交接給您找到的下一任總管。奴才告退。」
「等……」去找下一個總管?現在這時候要她去找誰來接替他,有誰能接替這個男人?
「還有事吩咐嗎?小姐。」他在門前停下腳步。
她又要說些什麼挽留他呢?再說,她真要挽留這個男人嗎?
她還沒有確認他的清白——不,現在的宋家不能沒有他,除了襄茗樵之外,她不知道還有誰能接下宋家總管的工作了。
「你不要走。「她低頭說。
可是襄茗樵一句話也沒有回她。
「請你不要走!」寶兒下定決心地跨出一步說。「爹爹已經把宋家交給你代管了,我懷疑你是我不好,可是我請你不要走,要是你現在走了,宋家一定會垮的,為了這個家,請你守著和爹爹的約定,繼續做總管。」
小臉上已經滿是汗珠,眼眶中也浮現些許的淚光,這時寶兒早顧不得所謂主子的身分,低聲下氣地說︰「拜托你了,襄總管。」
他會答應自己留下來嗎?寶兒憂心忡忡地望著他。
「讓主子的臉上出現這種表情,對一個奴才來說,真是天大的罪惡。」他突然伸手揩去了她眼角的淚水說道。
寶兒欣喜地抬起頭,他這句話給了她希望。
「可是奴才不能答應您留下來。」
仿佛從高處直接摔落地面般,徹底粉碎的感受令人傍惶無助,寶兒立刻追問;「為什麼!」
「因為奴才已經沒辦法把您當主子看了。」說著,他突然扣住了她的雙臂,將她整個人摟入懷里說︰「一個好奴才是不該對主子這麼做的,但我卻無法不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