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冰冷酷寒的雪花飄落在她的鼻尖,全身的血液都被凍僵似的,無法動彈,她緊捉住妹妹的那一條手臂,早已麻木沒有知覺,但是她死也不放手,假如放手的話,妹妹就會掉下去了。
半個身子突出掛在懸崖上,要不是她用腳勾住樹根,只怕自己和妹妹早已掉落萬丈深淵摔得粉身碎骨。
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為什麼老天爺連條生路都不給她。爹爹和娘用自己的生命與那些盜賊搏斗,換來這一點點生機,讓自己與妹妹逃命。但誰知道這唯一一條生路的盡頭,竟是這叫天不靈叫地不應的斷崖。很快地,那些盜賊就會追上前來捉他們了。要是被那些惡賊捉到,自己和妹妹的下場會是什麼,她連想都不敢想。
昨天,爹爹和娘還興高采烈地說要帶他們回京城,城內的動亂終于平息,他們可以回京城去營生,老本行是書鋪的爹爹一臉懷念的神情,全家都因為能結束這寄人籬下的生活而歡喜無比,想不到才上路就遇到攔路打劫、無法無天的惡賊,強搶錢財還不夠,連命也不放過。
莫非,這都是天意?天要亡我,不得不亡?
「姊姊……姊姊……草兒沒力氣了……」妹妹氣若游絲地說。
「撐下去,草兒,姊姊一定會救你的,千萬別松開我的手呀!」她哭喊。
「姊姊……你要……活下去……連草兒的份一起……」
「不要說這種話,草兒,堅強一點,打起精神再撐一下,千萬要撐住!我不會放手的,如果你掉下去,姊姊也一起!」手中的小手開始往下滑,她死命地以最後的一口氣試圖把她拉上來,但疲累的身子根本辦不到。
「……姊姊,草兒……先走……」
「不要!草兒!」
妹妹小小的身子就像被風雪所吞噬了,在她的眼中緩慢地、緩慢地下墜。
「不——」
淒厲的尖叫聲悲哀地傳遍整個山谷。
妹妹走了,爹爹也走了,娘也走了,這世上只剩她孤孤單單一個人了,那麼,自己留著又有什麼意思?只剩自己一個人被拋下來,要她如何活下去?想也不想,她緩緩地挺直身子,閉上眼楮——只要往下跳,自己也可以追上前去,和大家一塊兒在黃泉相見吧?
她身影一搖,盼能隨親人而去,卻被一雙手給硬生生拉住。
「放手,讓我跳下去!我不想活了,我沒能救妹妹,沒能救爹、娘,活在這世上也沒有意義了,讓我死!」
一心求死的她,對任何試圖阻止自己的人,都視為死敵。她又踢又打,卻怎麼也甩不開那雙多管閑事的手,又累又倦又傷心的她,終于撐不住地哭倒在地。
「為什麼不讓我死?我求生不得,連死也不能嗎?」捶打著地面,恨不得痛揍這乖張的命運,折磨的人生。
「你還活著。」
她抬起涕淚縱橫的小臉,看著說話的人。裹著銀狐披風的男人,有著俊美卻沒有半點喜怒哀樂、宛如面具的冰冷表情,他走到懸崖邊,往下望著。「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必死無疑。你想死?」
失去了一切,死又有何懼?她恨然地想。
「跳下去很容易,放棄你的人生也很簡單。」男子背對著她,淡淡地說著︰「若不是听到你的悲叫,我也不會發現這兒有人,更不會適時救了你,或許這是老天爺的旨意,不希望你就這樣草率地放棄了自己的人生。雖然我不知道你尋死的理由是什麼,但何不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你還這麼小,不必急著去見閻王。如何?若你還是執意要跳下去,這次我也不會再攔你。」
她茫然地看著他,腦中一片空白。
「這世上一定還有些事,你想去做的。只要這麼想,活下去就不是那麼困難的事。」
她想做的事?腦海中自己短短的人生景象如走馬燈般地地轉動著,爹娘的笑容,溫暖的冬夜聚在炕上的大家,纏著自己玩耍的妹妹,吵架時的、和好時的、拿紅包時的,許多許多畫面都在眼前一晃而過,還有耳邊依稀听到……姊姊,連草兒的份一起活下去。
讓她再度哭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就剩我一個人!爹——娘——草兒——為什麼要丟下我先走?」她使盡全身力氣喊著,捉著陌生人痛哭到失聲。
他一動也不動,任由她撲倒在自己胸前盡情哭喊。
他清楚此刻小女孩的痛苦,也知道她有一天會和自己一樣,找尋到一個活下來的理由。就像破繭而出的蝴蝶,浴火重生。
「哭吧,哭完了,新的你也會跟著誕生。」
「新的我?」
男人終于微微地咧開一抹笑,眼中有著安慰的眼神,溫柔地點頭。「要跟我來嗎?」
抹去臉上的淚痕,覺得自己反正一無所有,去哪里又有何所謂?她點點頭,以意志堅定的口氣說︰「帶我走。」
第一章
繁華的京城大街,入夜後仍然人聲鼎沸,除了這處平康里外,再也沒有第二處了。大紅燈籠、金燭香爐照得夜色通明,就連天上月亮都要黯然失色,尋歡的紅男綠女在酒家客棧間穿梭徘徊,好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連年的戰亂苦了天下百姓,但顯然苦不了這些居住京城的高官貴爵,更妨礙不了他們享樂的興趣。
敝不得最近常常听到坊間流傳著小道消息,說是什麼中天有凶星,大唐氣數已盡的話,搞得人心惶惶。即便天不滅我朝,這些昏庸享樂的家伙遲早也會把大唐玩完。
不知樓下街道來來往往的熙攘人群,還能維持多久這般的太平模樣?
緩緩縮回伸出樓台的小脖子,她月兌下黑面巾甩在地上,氣嘟嘟地吸起嘴,都已經等了半個時辰,再不來人,她可能會因悶壞腦筋,而從這二樓閣台跳下去,壓死一個可憐的過路人出氣。
「卡嚓!」她回頭不滿地看著開門進來的人。「太慢了吧,四郎!」
「抱歉抱歉,今兒個東曉樓里來了好多客人,怎麼推都推不掉,我這還是趁早月兌身的了,知道您大小姐沒耐性,不敢讓您多候。」一張與其說是「俊男」不如道是「美人」的清秀麗容,堆著微笑,翩翩步入。
「又是哪家紈胯子弟手捧千金買你一笑?我記得上次來不是有個迷戀你迷戀得要命的蠢蛋,笨得想綁架你到他家去當寵妾嗎?那家伙最後怎麼了?大郎、二郎肯定不會放過他吧?我猜,他們一定是閹了他,拿他當下酒菜。」翡翠綠眸閃動著揶揄,粉唇一扯,勾出壞壞的笑。
「炎華!唉……你從哪兒學來這種粗俗的話,可別說是從我這兒。」名冠京城的梨園第一把交椅曹四郎,才藝兩雙全,論戲、說笑誰能及,可面對這古靈精怪的對手,也只能搖著頭嘆氣。
幾年了?從初次見到她到現在……應該有七年多了吧?還記得當年才十歲的她,被那人撿到,跟著他進了「影蝶門」,那時第一眼見到她,雖然衣衫襤褸破爛不堪,卻掩不住麗質天生,這就是四郎對炎華的第一印象。
畢子臉美人尖,白皙光滑得有如初冬新雪的膚色,如同暗藏火焰般銅紅的發,以及一雙大得出奇、晶瑩透亮的綠色貓眼,外表明顯和周遭的人都不同,但年紀小小生就一副美人胚子,教人看了都不禁疼愛憐惜。
但是她卻不稀罕任何人施舍的同情,孤高自我,擺出「別靠近我」的態度,對誰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仿佛誰靠近她,就會被她咬一口,極端地不友善。相對于那高傲的態度,眼神中又總是藏不住自己的寂寞、孤單,讓人于心不忍,不忍對她置之不理,棄之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