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著牙,紫雲終于甩開那故作鎮定與早熟的面具,以十六歲的口氣說︰「你有什麼自以為了不起,自以為高興的地方?憑什麼說得好像我們這種人很不齒似的?
就算你年歲比我大,排行在我之前,但是你半點都不像梅家人,真正的梅家人才不會像你這樣沒水準、低知識、成天像個野人在外面奔來跑去的!」
一口氣說完之後,紫雲掩著嘴,不敢相信自己像個粗野的村婦在吼叫,更可怕的是她竟對自己姊姊說了這麼多惡毒的話。
「說得好,你大概悶一年,所以才會罵得這麼痛快吧?」平凡搔搔頭說︰「爿婆婆以前就告訴我,有話要說,悶久了發酵可是會膨脹,小心最後真的變成‘食言而肥’那模樣可不太好看。」
捏緊拳頭,紫雲放棄文明禮儀說︰「你這笨蛋!‘食言而肥’才不是那個意思。
你到底有沒有讀過書,曉不曉得文字典故?」
「我是沒讀太多的書,可是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放輕松,我沒有刺激你的意思,只是給你一點點小小的……意見吧?」
「哼,誰稀罕一個在鄉下長大的野丫頭見解。」紫雲沒發現她說話聲中帶著濃濃酸味,「會一點武功有什麼了不起,坐斷椅子是野蠻人的行徑,更別說每天衣服上都帶著野草野花,像是個沒有家教的小孩一樣,跑進跑出的。」
平凡沉靜的一會見。
「沒錯,你以為聰明是嗎?看出我想嫁給雷聿鵬,以為順手施舍我恩惠,就會讓我心服口服。但這原本是我的機會,如果不是一年前你突然出現在家中,輪到被選的新娘應該是我,而不是你,一切就會皆大歡喜了,你為什麼要回來這個家?!」
紫雲忘形失態的大吼著。
定楮一瞧,她才注意到自己姊姊那詫異與受傷害表情。
胸口劇烈起伏,喘著氣的梅紫雲在四下無聲中,又一遍回想了自己說出口的話,慌張而恐懼地說,「我……我……」
罪惡感與相對的氣憤共同涌上,紫雲帶著幾許惱怒搖搖頭,站起來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扔進籠中,「拿去,這是你渴望的鑰匙,你盼望的自由。如果你還有自知之明,就——就別再回來破壞我的幸福!」
掉頭奔走,紫雲極力掩住她那狼狽流下的眼淚。
平凡默默的抬起鑰匙,是到了該走的時候。
***
小春捧回小姐們需要的一盆熱水,剛踩進門內,她就不覺得驚聲叫起!「啊——啊——不得了了,老爺、夫人不得了了,快來人啊!紫仙小姐不見了。」一盆熱水翻覆在地上,但沒有人去理會。奔進奔出的人陸續不斷的翻找整間房內,籠子是關得好好的,怎麼「人」會平空消失了呢?
「說,最後一個見到紫仙的人是你,究竟發生什麼事情?」梅達在大廳嚴辭怒問,「你有沒有放走姊姊?」
不需演就已經哭出來的紫雲,雙眼紅腫的說︰「沒有,我沒有。剛剛我拿包子給姊姊時,她還乖乖在里面。我們聊了兩句,姊姊就說好困想睡覺,女兒就離開了,怎麼曉得姊姊本領那麼好,還能夠自那麼嚴密的鐵寵內消失。爹爹不要冤枉紫雲,紫雲當真沒有。」
「是啊,老爺。鑰匙也還在我這兒,紫雲哪有辦法……」梅駱冰拿出鐵籠鑰匙說︰「我看是紫仙那孩子在外面學的一些雜七雜八的方法,消失了。」
「天下哪有什麼功夫能讓人沒有理由的消失?連地洞都沒有挖,我不相信。」
梅達怒火沖天的叫著,「去給我找,人沒有找到就不要回來。」
「等一下,父親大人。」梅期平走向前對父親說︰「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我們應該商量個應變之道,以防紫仙妹妹真的找不回來,而雷家又來迎親。不如,就讓紫雲妹妹替嫁,這是個萬全之策。
「替嫁?」梅達耿直的個性听見這兩個字差點沒昏倒,「除非我死。」他揮著手,「去給我找,派出所有家丁與狼犬,把那死丫頭給我帶回來。我們梅家不做苟且偷換的事,既然我說要把紫仙嫁給雷家,就不會把紫雲拿去頂替。」
「爹,可是——」梅期平萬萬沒想到父親的竟在這節骨眼上堅持己見,那他千辛萬苦費大把功夫把母親身上的鑰匙偷來打印了另一副,也全都付諸東流羅?
他已經和紫雲商量好,未來紫雲多少會帶給娘家長兄一點好處,在丈夫雷聿鵬面前發揮點影響力,分他幾滴油水。現在……「不許多說,如果明日午前還不能找回紫仙,我就親自赴雷聿鵬那兒請罪,怪我自己看女不嚴,將這筆婚退了。」梅達沮喪的坐在大廳椅中,「誰都不許再給我提‘替婚’兩字。」
梅家,陷人灰色的寂靜中。
***
不能多加耽誤,平凡努力的越過大片的林地,終于抵達熟悉的牧場。
為什麼又重回這個地方,平凡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一來她沒有把握鷹飛大哥會幫她的忙,二來她能不能在老地方看見鷹飛大哥,三若在皇家大牧場可否找到他這號人物,全都是大大地疑問。
可是全京城中,她絞盡腦子想著自己所認識的人之中,似乎也只有鷹飛最有可能幫得上忙。一個徹底解月兌的法子,一個斷絕爹娘再逼她嫁給雷家的好法子,一個……不阻礙紫雲幸福之路的大好法子。
先到老地點小池塘邊,平凡轉了兩三圈,確定自己真的沒看見半個人影,才放棄在此地五度「巧遇」鷹飛大哥的想法。
沒辦法,山不來就我——我只好去就山。平凡躍上最高的樹頭,打量這個皇家牧場,在夜色中佔地寬廣一望無邊的大草原上,藉著星光只能勉強看見南方傳來的一縷輕煙,表示有人家在彼端。
平凡取下腰間一條細長金鞭,鞭子長度比兩個平凡加起來還多一小截,是爿婆婆傳下的獨門武功,咻地一聲卷到三尺外的一座樹頭,輕輕利用前蕩的原理,就這樣三兩下飄過了五里的距離,接近那縷輕煙。煙越近霧越濃,也逐漸看清那是一座縱橫長排的木屋,樸實的木屋里面傳來嘶嘶馬嗚聲。
看樣子,她的確是找到牧場主屋來了。
在離屋子還有幾尺遠的距離,平凡收回長鞭卷在手心,定楮觀察動靜。
從樹這端望過去,正好將主屋的後院一覽無遺,整排木屋里頭有間最大的雙層樓房,濃濃的炊煙也由那兒一陣陣飄向夜空,透光的窗口看得到一些移動的人影。
鷹飛大哥是不是在屋子里?遠遠听見說話的人聲,平凡急忙一個倒掛金勾翻上大樹暗蔭之內。
「……我知道了,原來是這樣,那匹吉兒才不肯與它同房。」
「你很聰明,一下子就掌握要點。
匆忙的腳步聲,「大人,有事情發生了——請你過來一下。」
腳步聲又遠去。只留下一個瘦小的身影慢慢朝平凡藏身之處接近,她心中突然想到一個主意,為什麼不找個人來問一下呢?
等到瘦小蚌子的家伙來到樹前,平凡才突然的叫著︰「喂,請問一下這兒有沒有一位叫鷹飛的人?」
小蚌子嚇了一大跳,大叫︰「誰,是誰在說話?」
平凡自樹上躍下,「本姑娘在問你,知不知道牧場上一位叫鷹飛的人?」
「你是怎麼出現的?這兒不許閑雜人等……」
阻止廢話的最有效的方式,平凡變出一把亮晃晃的小匕首,露齒不懷好意的笑說︰「鷹飛,有沒有听過這人?」
小蚌子一張臉變得比天上明月還白,「鷹……鷹……飛,好像……是有這麼一號人物,你是誰要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