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食指和拇指捏著對他來說略小的湯匙,翹著的小指和無名指,實在跟優雅搭不上邊。
「嗯——風味不像台灣土雞,你用的食材不是國產雞?」在重病前,谷勝豐最大的樂趣就是嘗遍天下美食,對吃很講究。
「是啊!您真內行。」薩米爾臉都亮了,像是遇到了知音一般,吱吱喳喳的跟他談起了心愛的美食。「我嘗試中西合璧的做法,想不到效果絕佳呢!」
劭翎取笑的說︰「薩米爾,你就說你想來看爺爺就好了嘛!真是的。」
「唉呀,小寶貝,我臉皮薄嘛。喏,中餐時間到了,你快快去吃吧。」薩米爾指了指桌上的餐盒,然後又轉身拿出特地制做、適合病人食用的美食,和內行人谷勝豐聊了起來。
劭翎鼓起腮幫子,嘟囔著,「原來半夜起床就是在廚房搞這個……」
薩米爾根本像是沒听到,逕自和人聊了起來。
覺得坐在這里實在很無聊,劭翎便拿著餐盒離開病房,把空間留給意外有話聊的兩個男人。
而谷烈也需要出去呼吸新鮮空氣,再待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笑場。跟爺爺打了個招呼後,他跟著劭翎離開。
「噗噗噗……」
走在走廊上,劭翎听見身後傳來怪聲,她狐疑的轉過頭,只看見谷烈對她露出微笑。
「嗤嗤嗤……」
身後再度出現怪聲,她再度回頭,又看見谷烈一臉疑惑,順著她的視線轉頭,再回頭對她眨了眨眼,無言的表示︰有什麼不對嗎?
劭翎皺眉。難道是自己太多心了?
低頭思索著,沒注意到路況的她,發生了一件慘案──
「踫!」
「唉喲……」迎頭撞上未開啟的自動門,劭翎慘叫一聲,抬頭一看,透明門上貼著大大的兩個字──故障。
「好痛哦……」她怎麼這麼倒楣?天哪,好糗……
「噗哈哈哈……」谷烈隱忍多時的笑意頓時傾巢而出,他倚著牆以免自己笑到跌倒。
劭翎嘆了口氣,無奈地道︰「算了,你笑吧。」
她很了解一般人看見薩米爾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大笑,他能忍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跡了,更別說又目擊她剛才發生的糗事。
「哇哈哈哈哈哈——」一得到特赦令,本就笑得夸張的谷烈更是肆無忌憚的狂笑。
劭翎小臉暴紅,覺得糗呆了,假裝不認識他,快步往前走,低頭不敢去看其他出來散步的病患們似笑非笑的神情。唉,她剛才鬧的笑話都被看到了。
挑了一張沒人坐的長椅坐下,她將餐盒擺在膝上,輕輕打開。
就像飯店外帶的餐點一樣,盒中是精致美味的切邊三明治,還有貝果和Creamcheese,她習以為常的拿起三明治,輕輕咬一口。
笑夠了的谷烈走到她身旁坐下,探頭看著那個便當,為盒中的精致美食大大吃驚,這麼費工夫的做法,哪是尋常人家會做的。
「壞人,幫忙吃。」劭翎白他一眼,把餐盒擺在他膝上,以命令的口吻指使他掃光。「烹飪是薩米爾最大的興趣,他最愛弄些有的沒的。」
他常把簡單的東西弄得很復雜,偏偏她們三姊妹不買帳,常常讓薩米爾覺得英雄氣短。
「謝謝。」谷烈對她的大方深感受寵若驚,抵不過美食的誘惑,伸手拿起來吃。
他嘴里吃著東西,心里卻想著另一件事——道歉。
他回台灣一周,日日來陪伴爺爺,每隔一天就會看見她來探望爺爺。
她總是帶著一束鮮花,或者像今天一樣帶著食物。爺爺食欲越來越差了,幾乎無法進食,反胃、暈眩的情況也變嚴重,隨著送進胃里的東西越來越少,他的體重也越來越輕,體力迅速流失。
而她總帶來好入口又能補充元氣的食物,只要她一來,爺爺氣色都會好很多。
在她面前,爺爺不曾流露病態,老是強打起精神,連他都差點被騙了,而她卻細心的注意到了,並且不動聲色的為爺爺做了許多事,許多就連他這個親孫也不曾想到要為爺爺做的事。
他好幾次想為自己曾經對她的質疑和出言不遜道歉,可是……他真的不習慣說那三個字。
「今天怎麼這麼有禮貌?」劭翎狐疑地轉頭,露出一臉見鬼似的表情,「你吃錯藥了?」
這家伙平常不是這樣的,每次踫面他們非得斗上三百回合不可,他總能引出她生性中的潑辣面。
而且他總愛嘲笑她發育不良,戲謔的喊她小朋友。可惡,她就是胸部小不行嗎?要他管這麼多!
「薩米爾不是台灣人,他跟你是什麼關系?」谷烈沒有回答她那個不營養的問題。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真不可愛!
劭翎皺眉思索著。嗯……該怎麼回答呢?薩米爾跟她和兩個姊姊的關系很復雜耶。
看著她為難的神情,谷烈心想她是否有什麼難言之隱。
韋劭翎這個小女生,打扮簡單清爽,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她的T恤和牛仔褲都是名牌中的名牌「雷蒙蓋頓」。
一件牛仔褲要價五百美金的名牌,一個任職于安寧病房的護士,怎麼能負擔得起這種高消費?
這讓他不免懷疑她和那位薩米爾的關系……
就在谷烈胡亂猜測,心中發酵著不愉快的情緒時,劭翎終于開口解釋。
「在法律上,薩米爾是我和姊姊們的父親。」她實在不會說謊,也找不到借口,便告知事實,「可事實上,他是照顧我們的人,比較像是……管家吧。」只不過是部份事實,「照料我們的生活起居,其實他也跟爸爸沒兩樣。」
這個答案出忽谷烈意料之外。「法律上?意思是……」
「我們姊妹是被收養的,在我兩歲,姊姊們六歲的時候,大約是二十年前吧,我們被親生父母拋棄,是薩米爾收養了我們,讓我們有個家。」
她還記得被遺棄在大街上,挨餓受凍的日子。
雖然當時她才兩歲,但對她們姊妹相依為命的短暫日子記憶深刻,至今想起仍會感到害怕……
轉頭看見谷烈凝重的表情,劭翎對他吐了吐舌。「干麼露出這種表情?我不可憐,好嗎?」她真的不可憐,她可以說是全天下最幸運的人了。
「對不起。」谷烈突然開口。原來說出這三個字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啊?」他為何突然道歉?
「第一次見面那天,送你回去時對你說了不好听的話,對不起。」他沖口而出「虧你還是個護士」這句話,實在太沖動了。
劭翎也記得那天的事,其實她很難過,但沒想到他還記得,現在更向她道歉。
「沒關系。」她釋懷的微笑,聰明的沒有追問他因為說錯哪句話而道歉。她明白男生就是愛面子,就算做錯了,也不一定會認錯,只會裝沒事。
「真的很抱歉。」他又說了一次,這次的道歉,是為了剛才他腦中閃過有辱她人格的念頭。
「沒關系,你以後少在嘴巴上佔我便宜就好了。」劭翎沒好氣地道。她口拙,就是講不贏能言善道的谷烈,要是換成了二姊才不會這樣呢!
把話說開後,兩人難能可貴的心平氣和共享同一盒午餐,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我听說你已經辭去工作,現在呢?有打算再找工作嗎?」他狀似不經意的提起,其實是在探听她的家世背景。
他還是懷疑,她怎能負擔得起那樣的消費方式。
「姊姊們希望我休息,短時間內不會找工作。」她據實以答。
他知道不該問這個敏感的問題,但他仍忍不住問了,「經濟方面不會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