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她緩慢的隨著坡度而上。
半年前,她從「東堂」離開之後,便直接飛來日本。當時她一心想離開那個令她傷心的地方、遠離那個令她傷心的男人……
他……好嗎?偏偏煎熬人的思念教她度日如年,只要一撫著隆起的肚子,她便會想到臉上總是罩著冰霜的他。
選在這個特別需要人關懷的時候離開台灣,離開愛她的家人、朋友以及那個不愛她的男人,讓她這幾個月過得比常人辛苦。為了不讓家人找到她,她索性將所有的戶頭都暫時凍結,她要憑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和寶寶,既然這輩子再也不能跳舞,那她就必須另謀出路。
任羽韻輕撫著肚子,孩子……不知道會不會長得跟他一樣?跟他一樣俊美、一樣厲害、一樣冷酷,不知道是女孩還是男孩?
記得第一次去做產檢時,醫生問她是否要知道孩子的性別,但她堅持要留到小孩出世那天給自己一個驚喜。每次去產檢,看著螢幕小小的心跳,她就高興不已,她知道的寶寶很健康,每次的胎動都令她雀躍。
最近寶寶特別不安分,動得特別厲害,從以前二、三天才動一次到最近一天總要動上個三、四次。
「乖乖,你要乖一點。」任羽韻模著肚子笑道。她打從心底愛這個小生命,因為這是他給的唯一禮物。
「羽子——」
後頭傳來熟悉的叫喚聲。
任羽韻停下腳步轉過身。「安田,你好。」安田成一是住在她隔壁的鄰居兼房東,是一位高校英文教師。
「我幫你拿。」不等任羽韻回答,安田成一便逕自接過她手中的東西。
「謝謝。」
「應該的,你肚子都這麼大了。」安田成一笑呵呵的說。
「你剛去哪里?」
「去補習班,剛下課。今天去產檢的情況怎樣?」安田成一看著任羽韻美麗的側臉問道。
「今天的情況不錯。」任羽韻拿出手巾擦著汗,自從懷孕後很多事都做得異常吃力。
「真的?恭喜你啦!孩子的爸爸會回來嗎?」
「孩子……沒有爸爸。」任羽韻美麗而空洞的眼眸望著遠方。孩子的爸爸根本不愛她,既然不愛她又怎會愛這個根本就不應該出世的孩子呢!
「怎麼可能?你長得這麼漂亮。」安田成一看著她美麗又漾著哀愁的臉,實在不懂為何孩子沒有爸爸。
「孩子的爸爸嫌我……配不上他。」這句話每天每夜總在她心中響起數百遍,也是這句話讓她決心離開他。
「是因為你的腳?」初見她時,他即被她那獨特的優雅氣質震得失了神,也同時因她右腳踝上的觸目傷疤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任羽韻點點頭。「我身體健康時他就不喜歡我了,身體有了缺陷就更配不上他。」
安田成一看著被烈陽曬得粉頰紅撲撲的任羽韻,他承認他有心動的感覺,這種感覺在第一次見她時便產生。但他一直以為她是有夫之婦,所以將自己的情感硬是壓了下來,擱在心中的各種問題也不敢問,生怕一個不小心泄露自己的感情。
原來,她是單身一個人。安田成一心中的疑慮因她的話漸漸消失。
※※※
「松井先生,你要我自動辭職?為什麼?」任羽韻手中拿著方才會計部門給的一個半月遣散費,不服氣的到編輯室找松井雄一理論。
「你再過二個月就要生了,到時又要請一堆假,你的工作又要請人代理,這對公司的營運來說實在不劃算啊!」肚子微凸的松井雄一推推厚重眼鏡,不屑地說。
「可是,這份薪水對我和孩子很重要。」雖然外文翻譯這份工作工資不是很多,但由于她精通多國語言,所以公司又另外加了一些薪資,而這份薪水足夠她養活自己和即將出世的孩子,現在要她辭職分明是斷她的後路……
「那是你的事。快走吧!」當初讓她進公司是因為她漂亮年輕,萬萬沒想到竟錄取到一個懷有四個月身孕的孕婦。真是倒楣,還以為可以玩玩她,沒想到卻反被這個女人的外表騙了。
任羽韻走出這家翻譯公司,望著湛藍的天空及人來人往的街道。再二個月寶寶就要出生,而今天她卻被迫辭職。
莫名的沮喪涌進她心頭,如果……如果……馥揚在的話,她或許就不會落到如此下場。
馥揚……她情眸中的淚水,因著心中不斷涌現的無力感而決堤……
※※※
「謝謝。」
任羽韻輕嘆一聲,離開今天第五家不願意錄用她的公司,原因是因為她臨盆在即,每家公司都不願意錄用一個懷了幾個月身孕的女人。
「請問,你們要請人嗎?」她踏進一家規模不大的餐館問道,方才經過這條路時,意外看見他們的征人廣告單。
「我們是請人,但我們要的是洗碗的歐巴桑。」老板娘放下手邊的工作,看著一臉倦容的任羽韻。
「可以把這份工作給我嗎?我需要工作。」任羽韻撫著肚子哀求著。
老板娘上下打量著任羽韻,「可是,你的肚子這麼大……這工作並不輕松,一天至少要洗上上百個盤子、杯子,另外還要擦桌子、拖地。這對你來說,好像太累了點。」
「可以,我可以做的。」任羽韻乞憐的看著一臉為難的老板娘。
「要不這樣好了,你就幫忙洗碗,等碗洗好了再幫忙其他的工作,一個月薪水是八萬日圓。我叫田中知子,你呢?」
「我叫羽子。」
「那待會兒可以開始工作嗎?中午的時候客人特別多。」
「可以。」雖然薪水不多,但夠她目前生活用了。
※※※
吁!今天站了一整天,也洗了一整天的碗,累得她腰酸背痛的。還好今天寶寶特別乖,知道媽咪很累,一整天都沒亂踢。
任羽韻輕柔的撫著肚子,緩緩的步上每天都要走上一回的上坡路。
一個絆腳,她重心不穩的跌了一跤,手中的東西散落一地。
「糟糕!」任羽韻撫著肚子,忍著腳踝傳來的輕微痛楚,連忙追著一路往下滾的瓶瓶罐罐。
「別跑啊……」動作遲緩的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東西一路直滑,無法將它們—一撿回袋子里。
好不容易將所有東西撿齊,她喘吁吁、狼狽不已的抱著袋子再一次步上那條令她頭痛的上坡路。
一步一步的小心往上走,她絲毫沒發覺身後跟了人。
※※※
任羽韻將所有的東西放好之後,準備好好洗個熱水澡來慰勞自己一天的辛苦。
突然,門被打開。
「誰?」她猛一回頭看見了她這輩子最不想見卻又朝思暮想的人。
「馥揚……」她口中竟不自覺的念出這個天天念、夜夜思的名字,然而全身像是被釘住似的呆立在原地無法動彈。
魅影也同樣立在門口沒踏進一步,只是靜靜的看著消失了半年的任羽韻。
她竟然躲到日本來!冥獄的支系遍布全球各地,找個女人易如反掌,會拖到今天才來找她,是因為一堆任務逼得他不得不執行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知道她安全無虞,要不,他哪捺得了性子等到今天?這個老是做出驚人之舉的小女人,他想了她半年……
細長的東方黑眸透露著濃烈的思念,他好想她。
但,該死的,她的肚子是怎麼回事?才半年不見,怎麼漲成那樣?
「該死的,你最好解釋一下你的肚子是怎麼回事。」
冰冷的語氣,讓屋內的空氣頓時凍結成冰,也讓任羽韻倒抽一口氣。
他還是沒變,一樣的無情、一樣的冷淡……
霎時,耳畔又響起了他那天無情的傷人言語——你認為你現在有哪一點配得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