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元智盛了一碗粥,小心吹涼後扶起老父,一小口一小口喂他進食。
李大富則在一旁供家屬休息的單人床坐下,掏出香菸叨在嘴邊干抽,他不想讓兩人吸二手煙。
約莫十幾分鐘後,康元智已喂食完畢,正想讓老父躺下休息之際,房門被打開來,一身深藍西裝、戴墨鏡的何富偉手提一籃水果走了進來。他看了病房里的三人一眼,過去將水果放下,一個瀟灑的動作取下墨鏡。
康丁斌乍見這個很氣派的男子竟長得和兒子一個模樣時,內心萬分驚愕,但不久即了悟這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極可能就是出生不久即送人的長子。
康元智看了何富偉一眼,微笑著說︰「爸,他就是哥哥,你不是一直惦記著他嗎?」
久別重逢的父子對視片刻,康丁斌嘴巴張合了數次才問出一句︰「你……你過得還好嗎?」
何富偉垂眸低視生父,以一種近似倨傲的語氣答︰「我過得不錯,現在是一家公司的總經理。」接著巡視室內一圈問︰「這病房住得還習慣嗎?」
康丁斌只覺得這個自幼即分離的長子,就像一個沒有任何關系的陌生人般,不禁伸手抓住二兒子的手臂,因為他才是自己的依恃。「我覺得還不錯。」
「那就好。」何富偉這時由西裝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張支票遞給康元智。「這是張五十萬元的支票,支付醫藥費後剩下的都給你。」
康元智遲疑片刻便接過支票。「謝謝。」
「這不算什麼啦。」何富偉又重新戴上墨鏡,丟下一句︰「我還有事要辦。」
即轉身走了出去。
李大富見何富偉從進來到出去都擺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就連叫生父一聲「爸爸」也沒有,還對生父和弟弟擺出施恩大善人的臭樣,心里不爽到極點。
康丁斌枯瘦的老手只是緊抓著兒子的手。事實證明他當初的決定果然是個極大的錯誤,千不該萬不該將小兒子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吃苦;光看長子那打扮得光鮮的外表,還有總經理的頭餃,就知道長子這些年的日子一定過得很好。
反觀小兒子從小到大沒穿過什麼西裝皮鞋,十年如一日穿的都是修車廠沾滿油污的工作服。如果兒子不要這麼孝順,也許他還可以減少一些愧疚,可惜上天還是厚待他了。
李大富已嗅出一股不尋常的氣氛,連忙站起來借故離開。
「爸,不要再難過了。」康元智太了解父親此刻的心情。
康丁斌垂著頭不敢看兒子一眼,兒子表現得愈是平靜他就愈感到愧疚。「阿智,爸爸對不起你,如果當初……」
「爸,你不需要說抱歉。」康元智張臂擁住老父。「我知道你和媽媽都已經盡力了。雖然你們無法給我物質上的享受,但你們對我的疼愛卻是無價的;我自認擁有的比哥哥還多,所以請你不要再說抱歉了,你真的不需要說抱歉。」
康丁斌聞言,更是將滿心的愧疚化成兩滴老淚。
第二章
一輛富豪轎車緩緩地駛進醫院的停車場。何遠輝開門下車,望一眼這棟已有些年歲的綜合醫院。
兒子興沖沖地去尋找他的生身父母,回去之後卻什麼也沒提,只是淡淡地說生父和弟弟有困難,所以就開了張五十萬元的支票給他們應急,接著又過著如往常一般吃喝玩樂的日子。
于是,他向蔡銘芳問到維修廠的地址,再拿張兒子的照片去詢問,不費吹灰之力就問到康元智和康丁斌的消息。
何遠輝詢問到康丁斌所住的病房,當他走在廊上遠遠就看見康元智站在廊上,倚著牆壁和一位嘴上叼著菸卻沒有點火的小伙子在談話,他略加思索後便走過去在兩人對面的塑膠排椅上坐下。
「靠!」李大富手拿打火機把玩,以略帶氣憤的語氣說︰「那天你大哥跩得跟什麼似的,還擺出一副大善人施恩不望報的臭樣,當初阿貴伯若不是將他送人,他能有今天嗎?去!不識好歹的人。」
康元智只是淡淡一笑。「雖然這樣,但他給的那筆錢對我來說卻是莫大的幫助,讓我爸在人世最後的日子可以過得舒服些,我也可以少欠你們一點人情,因為大家都是那麼盡心盡力的幫我。」
「因為你值得啊,有些人就不值得,也讓人不想幫他。哎呀,說這個做什麼,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忙,誰都有踫到困難的時候,今天換成我是你的話,你也會跟我做同樣的事、講同樣的話,不是嗎?」
康元智只是露出感激的笑容,用力拍拍李大富的肩膀。
李大富也回拍他一下,接著語氣轉為厭惡︰「若是我家的老頭子得重病快翹了,我一定在垃圾山旁邊挖個洞等他,連棺材錢都省了。」
康元智听了,不覺輕笑出聲,他知道李大富對他那個吃喝嫖賭都在行的父親相當反感,父子倆時常起沖突和惡言相向。
「這幾天裴老板他們都在問你怎麼沒去上班,害他們都不敢把他們的高級車交給別人維修保養。」
「那怎麼辦?」
李大富立刻現出一副自傲的神氣,自吹自擂地說︰「幸好他們還知道名師出高徒的格言,當然就指名要我了。」接著又解釋說︰「不過,智哥你放心,我這個人雖然書讀得不多,但至少還明白尊師重道的道理,我絕對不會擠掉你這第一把交椅的地位,我的目標是踢下老呂,成為你之下的第二把交椅。」
康元智只是笑笑說︰「當你能力比我強的時候,我讓出第一把交椅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不是有句俗話說︰有狀元學生,沒有狀元老師。」
「才沒那回事,學生若不努力,就算有狀元老師也沒用啦。」
這時,李大富突然想起一件幾乎快遺忘的事。「還記得兩年前老板招待我們去旅游的事嗎?」
康元智想了想點頭。「怎樣?」
「老板不是有帶我們去一座大廟宇參觀嗎?」李大富面露曖昧的笑容說︰「那時廟里有一位測字的算命師,當時大伙兒抱著好玩的心態都去讓他推算運勢,有沒有?」
康元智向來對這種小事是事過即忘,遂搖頭表示已忘了。
「欸,別人對這種事都可以忘了,就只有你不可以忘。」李大富一臉正色地說。
「為什麼?」康元智不解地問︰「那位算命師說我怎麼了嗎?」
「他說你有駙馬爺的命,一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李大富說完這話時,臉上是一副欽羨的表情。
「你咧講啥米話。」康元智笑罵一句。「我窮得連鬼都嫌了,努力一生看能不能讓妻兒有個小康生活就不錯了。再說小隻哪有可能是什麼公主呢,你在講神話故事嗎?」
「說得也是啊。」李大富想想也對,接著卻突發奇想地說︰「如果湯伯母現在就去找個有錢卻沒有子女的老頭兒嫁了,這樣小隻就成了公主,那時你就是個名正言順的駙馬爺了,不然上次那個一直對你施展媚功的大姊也不錯啊。」
「你發什麼神經呀,那是黑道大哥的女人,你想叫我去當閻王的女婿嗎?」康元智揚手從他後腦勺輕甩一下。「少作白日夢了,做人還是腳踏實地靠自己比較實在。」
「是、是,師父教訓得極是。」李大富點頭直笑,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收起玩笑的心情。「我要回去上班了,下班後再來,要不要我幫你帶什麼東西過來。」
康元智搖頭。「謝謝。」
「那我走了。」
「好,車開慢一點。」
康元智目送他消失在轉角處,心里明白好友剛才逗趣的言詞是想讓他開懷片刻,以舒解他每度過一分一秒與父親相聚的時光便少了一分一秒的愁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