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一只大掌按住她的秀額,靜眉錯愕地張著小口,竟上住咳嗽。
「你、你你想做什麼?」
駱斌根本懶得解釋,掌心測著她的額溫,仍有些燙手。他眉跟著皺起,再度拿起藥汁,不由分說地將杯緣抵到她唇下,簡單至極地丟出一字——
「喝。」
靜眉的性子外柔內剛,愈受屈迫愈是不從,小兔般的眼張得圓大,清清亮亮,閃動固執光芒。他呀,就算真關心她,為什麼不用別種方法表達?偏偏擺出一副冷峻面孔,什麼柔情蜜意都沒了!
駱斌跟她斗上了。
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靜眉頭轉右邊,他杯子就跟著右移,躲到左邊,杯子就追到左邊,一個是秀氣沉靜的大小姐,一個是嚴肅不苟言笑的大總管,竟有興致上演這斗氣的戲碼,幸好旁邊沒第三者,要不,莫不嚇傻一干子人,這、這這說出去有人信嗎?
「我不喝——唔……咕嚕咕嚕……」失策!大失策!靜眉才張口,他藥汁已灌了進來。
她連忙後仰,卻覺一只健臂繞過肩膀,手指扣住下顎教她沒法合上,然後,將她的頭顱緊緊固定在男子的臂膀和腰月復間,接著,微溫的藥汁徐徐地流入口中,滑入肚月復。
她掙扎著,兩手不住地拍打,想扳動他的臂膀,卻怎麼也掙不開他的箝制,直到灌完杯中藥汁,駱斌終於放人。她的前襟和他的衣袖上都沾著不少汁液,靜眉用力地喘著氣,眼中蓄著淚。
「你怎麼可以……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她抖著聲,又羞又怒,忽地立起身子,面對著面,右手朝他高高揚起,眼看就要摑上他的臉。
駱斌動也不動,靜靜合起雙目。
猛地,靜眉揚高的手停在半空,心頭一酸,這一掌如何也打不下去了。
她對自己承諾,要一輩子待他很好很好,她的心里,只有這個不解風情、不苟言笑、不懂她心思的男子,而他待她,總是狠著心腸。
等待的掌摑沒有掃上臉頰,駱斌仍靜靜地睜開眼,目中的神采難測,他將瓷盅里剩餘的藥倒入杯中,重新遞到她唇下,低低問了一句︰「要自己喝?還是用灌的?」
靜眉學乖了,比力氣是絕對勝他不過,咬著唇,一把搶來杯子,賭氣似地仰首灌盡。頭好昏,眼眶好熱,她抬手揉了揉,手都濕了,才知道自己在掉淚。
「你哭什麼?」駱斌忍著氣問,臉色較方才更沉三分。
她不回答,側開頭不瞧他。這麼欺負人,還問她哭什麼?
「不要哭。」他沉聲低喝。
她偏要。扁扁嘴,橫波目變成流淚泉,不出聲,就是流淚而已,這樣子的哭法半常、非常地適合她,任誰瞧了都要心碎。
駱斌好似很煩躁,臉上的鎮靜正在龜裂,抬起手靠近她,又不知自己到底想要干什麼,結果伸到半途又縮了回來,嘴角抿得死緊,額際青筋鼓動。
連安慰一下都不會?這個人,她快被他氣死了。
一小半是傷心氣憤,一小半是真的頭暈難受,另一小半則存心要他緊張,靜眉任著淚流滿腮,身子忽地往他胸懷倒去。
「小姐!?」這還不嚇掉駱斌高傲的冷靜和自持?他緊聲一喚,反射地抱住軟綿綿的女性身軀,垂首瞧她,見一張小臉蒼白如雪,雙眉難受地輕蹙著,就怎麼也管不住自己了。
「是不是很不舒服?我讓人送你回去。」他扯來自己掛在牆上的披風包裹住她,一把將她橫抱,那身子幾乎比棉還輕,他一愣,憐惜之情不由得大增。
「你、你別再掉淚了。」
靜眉合著眼,淚水由睫縫滾下,她沒回答,心中響起幽幽的嘆息,臉轉向埋進他胸懷里,這呵護的擁抱啊,可不可能持續一輩子?
「我不回去……我要幫忙,大家都忙……我、我不能一直生病……」她喃著,斷斷續續,模模糊糊。
駱斌已抱她跨出門檻,往馬車停放的地方走去。
「你不能一直生病,可是你正在生病,這里的事我會處理,你非回去不可。」安慰人一直不是他的強項。
他抱著靜眉踏步走來,外頭留下來趕貨的工人瞧見這一幕,全都呆了,鴉雀無聲,好幾對眼全愣愣地隨他移動,看他往馬車停放的方向走去。
「這是……」工人甲摳摳下巴。
「我覺得……」工人乙搓搓鼻頭。
「可能是……」工人丙眯起雙眼。
「難道其中……」工人丁摩摩雙掌。
「不會吧!?」彈棉的安師傅不能置信。那煜少爺怎麼辦?
「要不要賭一把?」染布的胡師傅老眉一挑。呵呵呵……早覺得這一對沒這麼簡單,暗潮洶涌,捉模不定,今天果然有些眉目。
這一邊,駱斌才沒暇理會眾人「關愛」的眼神,來到馬車旁,直接將靜眉安置在里頭,在她身邊墊著軟枕,神情不豫,但手勁卻很溫柔。
「駱、駱駱駱總管……舞、舞舞兒來就好了,我照顧小小、小姐……」小丫鬟讓整個詭怪的狀況弄得頭腦昏亂,怎麼才被「趕」出來沒多久,小姐就讓人橫抱出來啦?還裹著男子被風,淚濕香腮?
「駱總管,你、你不要欺負小姐啦!你怎麼可以把小姐弄哭?小姐知道你忙完府里內務,又跑到廠子里忙東忙西,她心里已經覺得很抱歉,很擔心你,才硬要來這兒幫忙的,你、你你你……」在駱斌的瞪視下自動消音。
「送小姐回府。要她好好休息,不準隨便下床。」他筒短有力地交代,手指下意識拂去靜眉腮上的殘淚,沒注意這一幕落入小丫頭眼里有多麼曖昧。
「你、你……雙重標準……」靜眉細細睜開眼,有些幽怨地望著他,喃著︰「你啊,就準你管人……不讓誰管你……」
他幾要痴了,不自覺模了一把她的香頰,意識到自己這近乎登徒子的舉止,他忙收回手,只沉靜地道︰「好好休息。」
接著,他躍下馬車,對駕車的老張又耳提面命一番,才目送馬車離去。
此時新月初升,天還沒完全沉下,灰灰藍藍的,還見野雁的影子飛過。
在他的身後,一陣交談細碎地響起——
「他還要站多久?馬車早走遠啦!」
「他在冥思,腦子好的人常是這樣。」
「若他打算把那個姑娘弄到手,嗯……是得好好想想不可了。」
「喂,借問一下,剛才那個賭是誰坐的莊?狀況如何了?咦——不會吧,一賠十!?」
※※※
她睡了好久嗎?頭還是昏昏的,眼皮還是很重呵……
深深吸氣,一股熟悉而安全的男子氣味鑽入鼻中,淡淡的,似有若無的,像他的情。
小姐!小姐!快醒來!
哇——你們是誰?捉咱們家小姐做什麼?
媽的!吵死啦!哪來的死丫頭?
老張!快來幫忙,快啊!小姐危險啦——哇啊——
舞兒!?猛地,靜眉睜開雙眼,額上布滿細汗。
映入眼中是一間全然陌生的木房,里頭擺設十分簡陋,只須一眼便已看盡。
她身上還裹著駱斌的披風,身子下墊著亂七八糟的乾草,微微喘息,勉強撐坐起來,她不是遇事驚慌的性子,慢慢地寧定心思,終於記起事情的前因後果。
從東郊棉田回府里的路上,馬車遭人攔阻,然後,他們劫走她。
當時,她也是迷迷糊糊的,一直听到舞兒的驚喚,睜開眼,見兩名蒙面的男子已跳進車內,她想說話,其中一人突然用白布捂住她的口鼻,那味道好難聞、好嗆人,腥臭味沖進腦里,要推開,手伸到半途就沒了勁,接著……接著她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