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情啊愛的,本不該在他們兩個之間萌生,她以為能瀟灑離去,臨了才知那無形之物已在心中悄然萌芽,立定生根。
「你其實是喜歡爹爹之前為你訂下的婚約。那個瑤光娘子家世好,爺爺、爹爹都是當官的,她長得很美啊,性子溫柔,談吐秀氣,她現在嫁給別人了,你、你心里不暢快,是也不是?!你昨兒個對那小娘子的相公橫眉豎眼的,擺著臭臉色、臭架子,是因為氣惱嫉妒,是也不是?!」她沖口而出,小臉紅通通,目中含淚,好不可憐。
「我、我哪里是——」近千年的歲月,第一次,真是生平首回,常天賜張著口說不出話來。哪里料及他的小妻子有這般的聯想?!原來昨日游玩郊外,巧遇陶府一對夫妻,竟是後來引爆事端的罪魁禍首,讓她悶在棉被中哭了一夜,還忍心取走元虛想要離他而去。
見他目瞪口呆,分明不想辯解,她哇地一聲號眺大哭。
「你想去她身邊就去吧……我、我也管不著啦,反正、反正我不溫柔不體貼不秀氣不賢淑,我是妖魔鬼怪,是山里來的虎精,比不上人家一根指頭!你走、你走!去找她,別來理我!」她尚不懂世間女子不嫁二夫之理,以為常天賜想要,只管去搶便是。心緒太過激動,根本不擇言語,想什麼說什麼,把底細全泄漏出來。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他瞧著她兀自氣怨的模樣,愈听,心愈益柔軟,愈瞧,愈覺得她可憐可愛,趁她不備之際,一把將那香軟的身子扯近,扣在胸膛上。
「你、你放開!」虎娃沒暇細想他為何力大無窮,能把自己安穩制住,想自己明明對他氣惱,這會兒讓他抱在懷中,方寸悸動,身子沒來由地酸軟,登時又恨起自己。
「放開啦!」她扭動,想槌打他,偏下不了手。
他不放,反將女子柔軟的身軀往上一提,嘴跟著印上,堵住她噘高的紅唇。
「唔……」她一驚,還要罵人,男子濕熟的舌乘機探進,結結實實將氣息灌注,吻得虎娃迷迷糊糊,沒半點推阻能力。
片刻,他緩緩離開,目中柔得似要溢出水來。
「你是妖魔鬼怪,我也是妖魔鬼怪,你是山里來的虎精,正巧,我是虎精一族里的大王,咱倆正巧配成一對,做什麼要我去搶別人的娘子?你這個不好嗎?你要我走,能走去哪里?去誰身邊?」
虎娃不知他話中有話,真真假假,只道他根本不信她所說的。
她能怎麼辦?!合眼偎在他懷中,氣息輕喘,一面心湖教小石子投入,畫出漣漪,蕩漾、蕩漾、蕩漾……
而情啊,千絲萬縷,纏纏繞繞,她終是讓自己困在其中,原來,自己已不去在乎是人是獸、是凡胎抑或精怪,只想與這個男子長相廝守。
☆☆☆
風波似乎乎息了。
雖然常天賜沒進一步解釋,但虎娃至少沒再躲進棉被里掉淚,沒再說那些酸得發嗆的心里話。至於她在轎中消失和那群虎兒離奇失蹤之事也不了了之,表面上,一切穩定。
年初五,京城里各家店鋪忙開工,挑個好時辰,鞭炮 哩啪啦震耳欲聾。
常府總鋪子加上連鎖的店面全忙得不可開交,照例,主事者得領著底下的人焚香祭拜,就趁著常老爺和常天賜前去總鋪時,虎娃又施隔空轉移的術法,獨自返回長白雪山。
她並非想遠離,相反的,是要留在他身邊。
人的一生短暫,她卻擁有恆長的生命,知道這樣的堅持和抉擇將為日後帶來痛苦,她已管不了許多。虎蘭兒和虎桂兒那對姊妹甘願相隨心中所愛,原以為自己缺乏那樣的勇氣,怎料情愛無理可循,她一頭栽入,再難了斷。
因而,她孤身回到山中,轉入虎族領域,她要去見姑婆,向姑婆相求一事。
冬未走,山中肅冷,雪景清明。
那美婦背對著,雪地銀光映照著她的衫裙,步伐輕如風,足過不留痕跡。
「你離開他,他要尋你的。」語音忽微,彷若飄雪。
「我待會兒就回去,他忙著生意,不會知道的。」虎娃尾隨著,十只蔥指兒幾要扭成麻花。
美婦暗暗牽唇,眼神瞥向林間某處。听見虎娃續語——
「姑婆,我、我本是要離開他,我想要離開他,我告訴自己非離他遠些不可,我、我不讓自己迷戀……可是、可是……」可是不能,她試著去做,然後失敗。
深吸口氣穩住心中波濤,銀牙一咬,將心中話盡吐,「姑婆。我決定了,我不離開他。他身體好差,沒有我的元虛護持,怕要日復一日地衰竭,打開始是您強將虎娃送到他身邊,我心里好不甘心,只想搶回銀珠便走,也顧不得姑婆會不會生氣、要不要罰我。可如今我、我……」攪在一塊的十指陡地分開,握成小拳,仿佛為她堅定意志——
「如今我是真心喜歡他,我想陪他一輩子,人的壽命短暫,他活多久,我便陪他多久,他年紀大了,成了老公公,我便把自己變成老婆婆,照顧著他,陪伴他,橫豎是……是對他放心不下。」
「他若死——」美婦忽地停下步伐,斜睨過來,「你要如何?」
「我便等他投胎轉世,尋到他,嫁他為妻。」竟是毫不思索,沖口便出。
美婦雙眸微眯,輕輕一笑。「恩義償盡,自當回歸虎族,我知你性子熱切,總憑心中一股沖動行事,為一個男子在人世飄蕩,值是不值?」
值是不值?!虎娃想著,思如走馬,與常天賜的一切點點浮上心頭,想他溫柔的語調、溫柔的雙目、溫柔的臉龐,是那樣的溫柔震撼著她、包容著她、遷就著她,龜裂了心防,交織出細水長流的感情。於是,答案如此明顯——
「我無悔。」
美婦微微一震,面容瞬間寧定,若那對深沉眼瞳沾上心思,也是曇花一現。
虎娃毅然揚頭,雙眉一弛,下一瞬間,竟對住美婦直挺挺跪下。
「姑婆,虎娃這次回來是想對您說明白,恩義償盡,虎娃不離他而去,即便姑婆強逼,我亦不從。求姑婆成全。」她所擔憂的,是怕姑婆以神通制伏自己。
此時,天際飄起雪花,教風吹拂著,落地前,回旋著自在的路徑。天與地成一色,連四邊的林木也融進這般天真的純白中,前雪未消,新雪又覆。
兩個女子一立一跪,在風雪中靜默許久,遠遠瞧去,也要融進雪中。
隱隱、遠遠的,彷若響起一聲嘆息,那名美婦終於回轉身軀,走來虎娃面前,拾起手為她拂去頭頂和肩胛上的雪花,虎娃抬頭望著,見她面貌依然嚴峻,唇角向上彎著,縱使似有若無,也逸出淡淡歡愉。
「姑婆……您、您這是應了我嗎?」姑婆為什麼會忽然開心起來,半點不對她氣惱?隨即又思,姑婆即便氣惱,也不會顯現出來讓誰瞧見,她、她弄不太懂呵……
美婦把手移至她後腦勺,一下下撫順她的頭發,此際雖無言語,她面目稍弛,那對教人難以捉模、深藏著千年涵養的眼瞳中進出光彩,終於,虎娃感應到她的心意,是應允了自己。
「姑婆!」她心中歡喜激動,竟而流下淚來,什麼也顧不了了,撲身抱住美婦的腰,小瞼埋進她的裙褶里。「謝謝……」
「像個小女圭女圭。」那男子說得沒錯。美婦兀自想著,仍挺直站立雪中,嚴肅的表情終於稍稍松懈,手掌不住揉撫著虎娃頭頂,半晌過後,面容已回復清冷,靜靜地道︰「去吧,回去你選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