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莫名地,她心頭一震,覺得捉住了什麼,又不十分確定。她仍瞠著圓眸瞪住身旁少年,怪異地打量著,忍氣問道︰「你為什麼不害怕?」
「我為什麼該害怕?」他反問。
「你不記得嗎?」她語氣揚高,圓臉湊得更近,神情顯得有些急迫。「你本來跟那群大漢子說話,有好多載貨的馬車從長白山地轉回,然後你掀開其中一輛的車簾子——」
她一頓,他眉跟著挑高,聲音持平,「接著呢?」
少年的表情泰然無比,虎娃怔了怔,小口蠕了蠕,「接著你就在這兒了……你難道一點印象都沒有嗎?」若他不害怕、不驚懼、不惶恐,那還有什麼搞頭?!她的心血豈不白費?!
「喔……」他漫不經心地應著,搖了搖頭苦笑,「自小,我就有這個毛病,心頭沒來由的抽疼,常是痛得暈厥過去,周遭發生的事沒一件記住,總要旁人提點……經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她嘿嘿地冷笑。「你記住了嗎?」
他揉了揉太陽穴,苦惱地淡擰眉間,「只知道我掀開車簾子,心口一痛,人就暈了,其他事就記不得。虎娃兒,我怎會跟你來了這里?」
唬!真會被他氣死!虎娃又是跺腳,也不理腿上的傷。
「你怎麼了?唉唉,血又流出來了,你都不疼嗎?」他嘆氣。
「不干你的事!少踫我!」
他不在意她的壞脾氣,傾過身想要幫忙,她卻不讓他瞧,一把將他推開,手勁之大,把他整個身軀推翻過去,一聲悶哼隨即響起,就見他倒進竹床里頭。
「不用你假殷勤!」她高聲罵著,頓時眉目飛揚。
忽地,她身子跳上竹床,根本不理會小腿肚上的傷,以四肢支撐身軀,肩背隆起。她陰沉沉地瞪住少年,四肢如同獸類的四足抵在竹床上,動作自然無比,又輕又緩,卻透著殺機。
她擋住了火光,那模樣像極一頭勁力十足的大獸,鎖住自己的佳肴,正考量著該以何種方式享受眼前大餐。
「你忘了嗎?不打緊,我會慢慢地告訴你,讓你知道自己曾錯過什麼。」在心中,她暗暗發誓,定要好好享受他的恐懼,定要緊盯住他臉上一分一毫的表情變化,她要替虎兒們報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下一秒,震撼天地的咆哮響起,屋頂落下塵灰,幻化瞬息,銘黃衣衫的少女已不見蹤影,竹床上,取而代之的是一頭黃金燦毛的大虎,它甩動渾圓巨首,齜牙咧嘴,對住床里頭的少年狺狺低咆。
她要讓他痛不欲生,要一口一口慢慢地咬死他,要听夠他的求饒,那些虎兒斷氣前的哀號教她記憶鮮明,不能忘、不敢忘,她先要了他的命,再回頭尋那群惡漢子,血債血償。
但,事實上,除了獸類粗重的氣息,听不到其他聲響。
這又同自己原先想像有所出入,莫非他嚇得說不出話?
大虎的喉間滾出疑惑的低唔,暗金的瞳眸一沉,偏開龐大軀體,讓燈盞的光線再度照出竹床里的情景。一瞧,不由得怔然——
那少年伏在竹床上,兩手緊捂左胸,眉峰皺摺,一張臉慘白似鬼,透著細汗,早已不省人事。
難不成在自己變回真身時,他老毛病正巧犯了,胸口又痛得厥了過去?
那、那他到底有沒有目睹她的幻化?有沒有讓她嚇著啊?
惱呵——
大虎又是咆哮,對住一個昏迷不醒的少年咬牙切齒,利牙磨得霍霍亂響,沮喪復無奈呵——
第二章
深山小屋,雲淡月清。
一頭巨獸在月夜下來回徘徊,喉間不斷滾出呼嚕嚕的低音,頭沮喪地垂著,一條美麗修長的尾巴幾要貼在地面。
它甩頭、噴氣,四足踏得好用勁兒,柔軟的草皮陷出許多足印,層層疊疊,跟它的心情一般凌亂。
「你又回歸真身,姑婆瞧見了定要罵人。」
黑暗的草叢中,一個魁梧的男子步出,待月光分明他的面貌,五官豪爽,輪廓明朗,眸光閃爍著,稚性尚未完全月兌去,是個強壯的少年郎。
「姑婆要罵人,可沒『人』讓她罵。」要人沒有,要虎一頭。可回話時,她弓身沉背,真身不見了,銘黃衣衫的小泵娘一坐在草地上,嘟唇氣悶著。
那少年呵呵一笑,也學她席地而坐,身軀挨了過來,與她並肩。
「再不回去,等姑婆發現你沒在石洞修煉,而是偷溜出來做些傷天害理的事,不只你完啦,連我也要遭殃。」
「什麼『傷天害理』?!」她柳眉倒豎,「我是替天行道。」
少年大嘆,搔了搔短發,「那你就趕緊把道行完啊。再下去,我可編不出藉口啦,除了得應付姑婆,黑凌霄已問了你好多回,他常在石洞外留連,不把你等到不干休。」
「他、他他到底想怎樣?!」從好久好久前就纏著她,還不煩嗎?虎娃拉扯著小草,磨著牙,「我已經清楚明白的告訴他,我、不、喜、歡、他,他那顆虎頭里到底在想什麼引」
「我知道……你心有所屬,嘿嘿嘿,若是那個『傳奇』跟你求愛,虎娃兒,你會不會跟著他去啊?」少年擠眉弄眼。
虎娃臉紅了紅,嚷得更響,「我是崇拜他、尊敬他,可不是什麼……那個、那個世俗的男女情愛,虎族的英雄就該這個模樣,你若見過那種斗法,一定也會讓他的氣勢懾服。」
百年前,她剛修煉成人,跨進更高一層的階級,那個時期虎族與狼族為了領域問題發生沖突,她見識到真正的斗法,而那名虎族的領袖以一敵眾,贏得驚險漂亮。她遠遠望去,只見到他寬闊的背影傲然挺立,情愫乍然而生,如投入小石的靜湖,漣漪如情,而她卻連他真正的長相也沒瞧遇。
「听說與狼族一戰之後,他就不見蹤跡,近百年,再也沒誰見過,族里都說他給狼族害死了,要不,為什麼不回來?」
「不可能!」虎娃大聲反駁,圓眸堅定,「他不回族里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不會死,我知道,一直知道。」她想見他一面,很想、很想見他一面呵。
少年掏掏耳朵,甩掉過大的聲量,聳了聳肩,慢條斯理地道︰「唉唉,若那個『傳奇』還在,說不定黑凌霄就不敢這般猖狂啦。」
話題轉了回來,虎娃不由得皺起臉蛋。「我不喜歡,姓黑的又能如何?!」
「他要姑婆把你許給他。你不喜歡他不打緊,他就是要得到你。」
「嗄?!」杏眼圓瞪,兩腮紅撲撲,她咬牙怒道︰「咱們是修行的精體,姑婆不是說過,動情動愛是絕對的痛苦,要咱們心無旁騖地專心修煉,絕不能陷入情愛的泥沼,那是錯的、是不可原諒的,怎可能把我許配給誰?!臭風,你騙我,對不?」她曲起手肘冷不防往他腰側撞去。
「哎呀!」他捂住腰側急急翻身,臉皺成麻花,哇拉哇拉地嚷著︰「我話還沒講完,你這臭脾氣就來啦!我跟你是哥兒們,騙你作啥兒?!泵婆是沒答應,但黑凌霄態度強硬得很,現下無事,將來就不敢說啦。還有,你的觀念不對、理解錯誤,咱們是修行中的精體,和成仙正道還有一大段差距,當然可以動情動愛,反正修行在個人,若想位列仙班才需要摒除情愛渴望、潛心自修,你干嘛混為一談?!」他望住她搖頭,口中「嘖嘖」地嘆氣,「你啊你……這火爆脾性,想修成正果可難羅。」
正好,她也不希罕。
見她俏臉一垮,他又挨了過來,神情收斂許多。